下午4点,一位形色憔悴的中年人驱车来到位于中环的文华东方酒店。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香港巨星张国荣。他是该酒店24楼健身中心的会员,每次都会按时来锻炼。2小时41分后,他从健身中心外的露台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各大媒体紧急插播这条新闻的时候,香港市民一度错愕:“张国荣?怎么可能?”
1、两个版本遗书
张国荣骤然离世后,警方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封遗书。
不久,台湾媒体和香港媒体分别刊发了这封遗书里的内容,但两者差距非常大:
认识一位20多岁的青年,在他与“唐唐”间不知道如何选择才好,十分困扰,所以要自杀。——台湾媒体
Depression。多谢各位朋友,多谢麦列菲菲教授。这一年来好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谢唐唐,多谢家人,多谢肥姐。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香港媒体
由这两份遗书内容,媒体还原出张国荣离世当天发生的两个版本故事:一个是“情困说”,另一个是“抑郁说”。
“情困说”来自台湾《中国时报》:
张国荣应新男友之约,于一日下午四时先到文华酒店四楼餐厅等候。未几,张的男友应约到场,却意外地携同另一名男子赴约,声称该男子是其新男友,并为新男友而向张国荣提出分手。张感到气愤,与两人发生激烈争执,张国荣情绪激动,夺门而去。
目击者称,张独自跑上酒店健身室,在该处徘徊逾一小时,疑在该处写下遗书。至六时许,他被发现从二十四楼健身室越窗跳楼,先直接撞到楼下巴士下客区的檐篷,再跌落行人道边花槽,压毁两呎围栏后才坠地。
“抑郁说”来自张国荣的家人、伴侣以及经纪人:
4月1日中午12点,张国荣告诉唐鹤德,他约了一个朋友(陈淑芬)喝茶,然后一个人开车外出。下午2点多钟,唐让司机给张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拿衣服。5点多,唐亲自打电话给张,问他晚上七点钟一起打球好不好,张一口答应。然后唐接到陈打来的电话,她说她与张约好一起喝茶,但张迟迟未到酒店,她觉得张好像“有问题”。
下午6点多,陈给张打电话,问他到哪里了,得到的回答是:“你到酒店门外等我,很快便会见到我。”陈在酒店门外等了约5分钟后,张从24楼跳下。
唐在接受采访时说,他认为张患了抑郁症;陈的说法也佐证了张饱受抑郁症困扰的事实:“我知道Leslie不想自杀的,是那声音不断在催命。他告诉我常听到一个声音叫他:跳下去!跳下去!”
由于“情困说”缺少事实依据,所以目前被大众广为接受的就是“抑郁说”。
那么,如大家姐张绿萍所说,自认为“我有钱,又有那么多人爱惜我,我又那么开心”的张国荣,为何会抑郁呢?
2、童年经历
先从他的家庭环境说起。
张国荣出生在香港一个中产家庭。父亲是人称“Tailor King”的张活海,其所制服装颇受影视行业人士的青睐,导演希区柯克、演员马龙·白兰度、威廉·霍尔登等人曾专程光顾。
这里需要对张活海的出身做一点澄清。
关于张活海,网上有一段流传很广的说法:
张家曾是广东一带的名门望族,张活海父亲曾是广东省最大的地主。张活海当年不信任港英政府,把钱放在了内地,结果文革时候张国荣爷爷被杀,资产全部没收,张家因此中落。
听起来有鼻子有眼,但却是空穴来风。真正可靠的资料,是1963年记者Frederic Kaplan的一篇报道《A MAN WHO WIELDS THE TAPE MEASURE》,其中提到“张活海在广州长大,他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中学毕业后,他去了厦门做裁缝学徒,然后又到上海工作。在他18岁的时候,独立缝制了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套西服。”
20世纪30年代,张活海来到香港,白手起家在皇后戏院大厦创办了一家洋服店铺,取名“西服家张活海”。凭借勤恳的劳作和灵活的经商头脑,张活海名气日增,积累了不少家财。
4、张国荣也要熬十年
香港娱乐圈有一句名言,叫“张国荣也要熬十年”。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是无论谁走进这个圈子,都需要适应环境遵守规则;二是无论你多么优秀,只有坚持不懈地努力才有可能出头。
艺人的收入和地位是与名气成正比的,在没有成名之前,学会适应环境至关重要。做到这一点,对于张国荣来说不算难事。
有一次,“丽的”安排张国荣去BangBang服装店(赞助商)拿衣服穿,并告诉他对方的脸色可能会不太好看。张国荣初入娱乐圈不懂行情,于是满口答应。
到地方才发现,新人是没有资格穿新款的,只能穿季末清仓款或滞销款,而且想拿到这些积压货,也得看店长的脸色:明明店里没客人,店员互摆龙门阵,却偏要说自己很忙,让他等45分钟后再来取。
后来他把这段经历当做笑话讲给朋友听,朋友一脸不屑:你可以不要嘛!张国荣反问:干嘛不要?要知道当时他在“丽的”的月工资是1000元,除去房租500元和寄给妈妈的200元,每月只剩下300元可以自由支配。
赌气任性的结果,就是喝西北风。在面子和肚子之间,张国荣选择了后者。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丽的”的第九个月,他收到了另一家电视台的挖角邀请,然后“丽的”闻声为他涨薪至每月2950元。涨薪之后,张国荣马上换了一间月租金1000元的房子居住。
其实,比起在演艺方面的失败,衣食住行方面遭受的冷遇只是毛毛雨。
签约“丽的”之后,张国荣曾被一位知名制片人邀约拍电影,对方告诉他,这是一部以红楼梦为题材的搞笑影片,女主角是黄杏秀(陈百祥老婆),而他则出演男一号。出道就能演男一号,这让张国荣喜出望外,片酬6500元,也是他进入娱乐圈以来酬劳最高的工作。于是,他马上应允,跟对方签订了合同。
可进组几天后,张国荣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原来导演在这部所谓的搞笑影片中加入了大量的情欲戏,但他没有退出,因为对方有黑社会背景,稍不如意就会遭致殴打。
由于尺度过大,这部电影后来被禁。这次不愉快的从影经历,让张国荣意识到,以后接戏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比这更令人心碎的,是被观众拆台。
1980年,正在拍清宫戏《大内群英续集》的张国荣,被“丽的”派到一个大型演出做帮演。张国荣的舞台造型一向前卫,这次由于头发被剧组剃光,他在表演的时候身着西装,头戴海军帽。结果一出场就被观众起哄,嘘声一片。
当时他还没有hit song(红极一时的歌曲),于是唱了一首别人的快歌,唱到嗨处他脱掉帽子扔向观众,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又一阵嘘声,帽子被观众扔回到台上,场面尴尬至极。
华星唱片是TVB的子公司,拥有很多日本歌曲的版权,张国荣的成名曲《风继续吹》和《Monica》就分别改编自日本歌手山口百惠的《再见的另一方》和吉村坊子的《Monica》。可以说,华星唱片算得上是张国荣的伯乐。
1984年,张国荣凭借《Monica》风靡香港,同时揽获了年度劲歌金曲奖和中文金曲奖,一跃成为乐坛新星,但与此同时,他面前也出现了一位避不开的男歌手——谭咏麟。
自1984年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创办以来,谭咏麟始终榜上有名,除第一届上榜一首外,第二、三届均上榜三首,且从第二届设置最佳男歌手和金曲金奖之后,谭咏麟也连续两次包揽该奖项,风头之盛无可匹敌。同时,他也是中文金曲奖的常客,从1981年开始,连续7年拿奖。
一位是乐坛新星,一位是乐坛天王,两者之间自然免不了有一番较量,并由此诞生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香港乐坛独特的“谭张争霸”局面。
转折点发生在1986年。跟大多数奖项一样,劲歌金曲主办方会提前告知获奖歌手及获奖曲目,以便让对方做好准备。这一年,谭咏麟本应上榜三首金曲,但由于他人在澳洲,无法出席颁奖礼,所以被拿掉一首金曲,且无缘金曲金奖的评选,由张国荣的歌曲补位。一进一出,谭咏麟失了一首金曲,而张国荣增了一首金曲,还拿到了当年的金曲金奖。
这种调整引起了谭咏麟歌迷的强烈不满。张国荣刚上台就听到嘘声一片,“给人嘘得像狗一样,嘘回到后台”(张国荣原话),而且对方还口出污言秽语,弄得他很没面子。张国荣的歌迷见状当然不依,于是就开始反击,双方你来我往,现场一片混乱。
《阿飞正传》和《霸王别姬》的成功为张国荣带来了世界级的影响力,让他拥有改变周围环境的能力和话语权,他不再需要逢迎别人的评价,但同时他也为自己树立了一位终极对手:他自己。
在参加《今夜不设防》节目时,张国荣说了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我,张国荣,站在台上是表演的保证。这句话不单是一个口号,事实上他一直在用努力增加“张国荣”的含金量。
1987年,从华星唱片转投到新艺宝唱片之后,张国荣有这样一番心理变化:
转投新唱片公司之后,好象接受另一个新挑战般,令人斗志增加,连带心情也去到另一个新境界,也不知怎样形容,总之是好多于坏。
事实上在这几个月来,我的心理压力增加不少,一方面工作忙碌令我透不过气,加上自己好胜心强,不希望转了公司之后,给人感觉水准不及以前,所以我更要加把劲。
当张国荣变得越来越强大时,他的对手也变得越来越难以超越。
随着《金枝玉叶》《东邪西毒》《新上海滩》《春光乍泄》《流星语》等一系列口碑佳作问世,张国荣转到幕后做导演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导演是一部电影里最重要的角色:演员可以感受别人的命运,而导演决定他们的命运。
从影二十余年,参与拍摄70余部影视作品的经历,让张国荣对电影剪辑和后期制作了如指掌,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导演,并对拍摄优秀的电影抱有很高的期待。
其实,做导演的想法早在1989年就已经在张国荣心中酝酿。
当年在做客电视节目《周末诸色会社》时,主持人问他,你现在在乐坛这么成功,以后会不会去拍戏?张国荣一脸兴奋,回答说:“其实我今年的最新计划,就是想做导演,现在其实就是叫自己的好朋友在写剧本,希望在今年尾或明年初能实现这个愿望。电影公司方面很希望我连演员也一起做,但我就很想一心一意只做幕后的事。”
但不知为何,这个想法迟迟没能落实。直到2000年,他才在香港吸烟与健康委员会的邀请下,初执导筒,拍了一部禁烟公益短片《烟飞烟灭》。这是一部由张国荣自编自导自演的片子,他亲昵地称之为“我第一个baby”。长时间积累的素材和拍摄知识,让他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这部时长36分钟的导演处女作,前后历时仅五天半。
第一次见到片头字幕“张国荣作品”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眼泛泪花。
2002年初,张国荣做好了各种准备,开始正式实施他的电影拍摄计划。片名还没定,他就物色好了主要演职人员:美指是区丁平,剪接是张叔平,服装是日本的和田惠美,音乐是Michael Galazzo,摄影是台湾的李屏宾,剧本是何冀平…香港演员只有两个,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肥肥沈殿霞。
唯一令他觉得不完美的是,投资者不是香港人,而是日本人和内地人。他说:
香港某投资者跟我坐下来谈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不外是一盘生意罢了’。我不是在谈一盘生意,我要拍一部好片子。我张国荣为香港歌影坛贡献了那么多,得过那么多的荣誉,为港争光,为什么他们不支持我一下?真的很遗憾。如果我第一部导演的片子是香港人投资的是多么理想呢。
香港电影人林超荣问他,你拉投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自己投资呢?他回答说:“不可以这样的,意义不同的,我要有真心赏识我导演才华的投资者。”
然而,这部名为《偷心》的电影因内地投资人深陷囵圄,最终没能成形。这个一生在事业上追求完美的男人,被命运开了一个潦草的玩笑。
《偷心》的流产对张国荣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也成为压倒他生命的最后一棵稻草。唐鹤德说,2002年11月他曾试图自杀,但没能成功。5个月后,他再次选择轻生,这一次他卸下了身上所有重担。
没有人知道张国荣从露台跳下前在想些什么,但从现场的遗书内容来看,他的心态可能与1989年举办“告别乐坛演唱会”时的心态很像:“反正那个时候是巅峰期,我觉得在那个时候告别,是会让每一位听众朋友们,都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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