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的生命中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红安,另一个还是红安。一个是地域性的,一个是他精神上的故乡。
曾剑的长篇小说《向阳生长》(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刚性的文字里饱含生命的故事,军人的生命,家族的命运,一代人的宿命。这是一本以“我”为中心,向四周发散,追溯历史,还原烈士家族前世今生的小说。小说里没有战场上的硝烟,也没有军营里的号角,有的是一代人又一代人,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境而向阳生长的坚毅与果敢。
小说讲述了大别山南麓湖北红安这片被革命鲜血浸染的土地上,杨氏家族四代人从军卫国的故事。曾剑1990年3月入伍后,在军营基层摸爬滚打数年,后调入原沈阳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当创作员。他的作品大多呈现现代军人生活。他写军人的喜怒哀乐,写战旗下他们的坚定信念,写军人坚毅的品格,写战士们的友谊及爱。2017年,部队军改大潮下,曾剑离开军营。军号声悠悠远去,家属院阒静无声,沉寂下来的曾剑,开始了他对故乡红安的“回眸与凝望”。几年后,他创作出长篇小说《向阳生长》,无疑,这是他献给故乡红安的“二重唱”。
摒弃悲戚的爱情表达,书写军人的阳刚与柔情
伟大的爱情,并不一定只存在于“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古诗词中,曾剑笔下的爱情一反常人的浓情蜜意,以军人的角度写出了平凡生活中的永恒,那种看似没有激情的生活,背后是对爱情最本质的坚守。
二奶是《向阳生长》里最“恒久”的人物,贯穿始终。单从血脉情缘来讲,她与书中的任何人没有血缘关系,她是久远的人物,远到从她七岁的悲苦生命开始,就与杨家有着扯不断的关联。当爹爹(红安方言,祖辈叫爹,父辈称爷)把二奶许配给二爹的时候,二奶就行使着杨家媳妇的主权,始终捍卫杨家利益,童养媳的身份并没有影响她在杨家的地位。她把四郎的父亲抚养成人,才有了杨氏家族后面的故事。作者用“二奶”这样的一个人物,来映衬那个时代农村妇女在命运逼迫下的艰难与无奈。这种隐形的对比写法,使整部书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灵动。
那年二奶七岁,二爹一岁。相差六岁的两个人,从来没有发生任何爱情故事,爹爹一句话,让二奶等了二爹一辈子。二爹从未回来,二奶一直在等,直至故事临近尾声,二奶误认为死在棺木里的人是二爹,爱的情感骤然升华,但《向阳生长》全书没有提到一个爱字。二奶的爱是默无声息的,她一直坚守,不嫁不离,对二爹那份等待从不因世事而改变。作者没有对二奶这个人刻意渲染,一个“等”字足以震撼人心。
光是一份等,还不足以表明二奶对二爹的爱,作者还通过二奶对杨家的种种贡献来进一步论证:当爱情作用在一个家庭的时候,它体现出来的是责任,是保卫,是守护。一个家的完整性是守护爱情的基石。看似无望的等待,却是二奶生命里丰足的收获:杨家儿孙在艰难时世里的顽强成长,与自己息息相关。
拓展军事题材创作领域,聚焦平凡人物的生命厚度
与“我”最亲近的人物是聋二。作者对聋二的叙述,采取映衬的手法,通过母亲及村妇的市侩言行,通过父亲的虚荣伪尊,来衬托聋二的完美。聋二是沉在深海里的珍珠,只有走进他的内心深处,才能发现他的真诚、善良与爱。
一个母亲,把儿子赶到别人家里去睡,绝非一个“穷”字可以解释。父母为了要一个女儿,把四郎送给聋二做了“干儿”,因为四郎已经无法挤到三个哥哥的床上。四郎需要聋二供养,聋二需要四郎来弥补他此生无子的遗憾。而这在四郎看来,是一件羞耻的事。也正因为这种羞耻感的存在,四郎在聋二的养育下不能正视自己,亦不能正视聋二这个“父”的身份。
聋二是个特殊的退役军人,当全村人期盼他会成为军官衣锦还乡时,他无声无息地回到竹林湾,眼见曾经的房子被嫂子葵花霸占,他安静地移步到窑场搭建自己的茅屋。低调沉稳的个性为后面种种难堪事情的发生做了铺垫,让人难以想象他昔日战场上的军人风范。他把军人的刚毅藏在骨髓里,不轻易愤怒,任人“欺负”,谁也不知道他“沉默”背后隐藏的伤痛。这样的人物,作者表达的不仅仅是一种敬佩,更多的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敬重。且不说聋二抚养四郎,就是有这么一个人站立在四郎身边,也会给他一种安全感。小说用四郎“向阳”的名字命名,而不以聋二的名字命名,看似转移了描写的重点,实则整本书的灵魂人物依然是聋二。向阳内心深处是把聋二当父亲的,只是那个竹林湾,那个生他把他送人的母亲,让四郎的内心也存在着对聋二的一丝嫌弃。
《向阳生长》里描写了四代军人的命运,对聋二浓墨得彩,皆因为他身上彰显着几代军人的血性,既具普遍性,又有着其特殊含义。
描写摸爬滚打的军旅生活,揭示军人保家卫国的生命意义
在聋二的鼓动下,失学的四郎走进军营。聋二为了给四郎争取报考军校名额,在四郎首长面前,坦露战争留给他的伤痕,为此,他脱下裤子,他同时脱去了四郎对聋二的依赖,曾经说好的养老送终,在四郎以后的生命里变得虚无。四郎心里不是没有聋二,只是最初那份羞耻影子般从未离开过他,而他又是那么渴望摆脱。小说戏剧性地抒写那个年代农村人极度想要脱离贫苦命运但最终敌不过命运的安排的现实,每个人都努力地走着自己想要走的路,但路的尽头,并非都能拾起他的初心。从这部小说中,我们看到的不单单是特殊时代的农村如何走向城镇化的过程,更多的是看到一个人的内心是如何在艰难困苦下展露其最真实的人性。时代会改变很多东西,但人最终必将保留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渴望。小说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没能如愿以偿地过着他们想要的生活,但他们从没停止过自己的追寻,他们在各自的路上,怀着希望,慢慢前行。主人翁杨向阳,便是其中一位。他是一名军人,同时是一位军旅作家,他通过文字,讴歌军人。
曾剑的《向阳生长》不是军人笔下的惯常军旅作品,也不是普通作家笔下的乡村题材,它加入了乡村题材中的军人元素,打破了军旅作品中纯军人生活的固化模式。他找到了战争文学写作的一条新道路,且成为这条道路上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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