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子多福是传统文化中一份最深沉质朴的信仰,子孙满堂是对农耕文明时代对未来一种最美丽多姿的憧憬。在这种文化心理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百子图这样的一个绘画题材当仁不让地占据着以婴童为主题的传统绘画的制高点,更是作为一个系统工程的展现而被各阶层所热衷,更成为婴戏图这个传统绘画题材天空中最亮的一颗星,并且从来就不曾黯淡过,一直让人念兹在兹且魂牵梦绕,延续至今。
唐 周昉(传)《麟趾图》
这一题材的涌现与发展,其源头最早可以追溯至“周文王生百子”的典故。《诗经》中《思齐》一诗中赞美“周室三母”中文王之妻大姒曰:“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意思是周文王的妻子大姒延续了周王室的美好传统,为他生下了一百个儿子。而在民间传说中,周文王生有九十九个儿子,加上在路边捡到的雷震子,正好一百个儿子,百子这样一个传说赋予了一种圆满的意味。这样的一个百子佳话使百子图这一题材由是应运而生,在画史上一般认为唐代周昉(传)的《麟趾图》是这一题材的开山之作,但现存的这幅画作从风格上看更像是明代临摹之作,画面描绘的是一群后妃在后殿观看孩童沐浴、嬉戏等活动的场景,画面中的儿童也只有十几个,还谈不上完全意义上的百子图,其寓意更像是来源于麒麟送子这一传说而成。但可以看出初具百子图的雏形,而对百子图的诞生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除了周文王的传说之外,更具有方法论意义的乃是唐代路德延《小儿诗》,两者结合在一起可谓纲举目张。这首长篇古风诗作将儿童的各种游戏的场景描绘的活灵活现,一定意义上为百子图这样绘画题材的成熟奠定了重要基础:
情态任天然,桃红两颊鲜。乍行人共看,初语客多怜。
臂膊肥如瓠,肌肤软胜绵。长头才覆额,分角渐垂肩。
散诞无尘虑,逍遥占地仙。排衙朱阁上,喝道画堂前。
合调歌杨柳,齐声踏采莲。走堤行细雨,奔巷趁轻烟。
嫩竹乘为马,新蒲折作鞭。莺雏金镟系,猫子彩丝牵。
拥鹤归晴岛,驱鹅入暖泉。杨花争弄雪,榆叶共收钱。
锡镜当胸挂,银珠对耳悬。头依苍鹘裹,袖学柘枝揎。
酒殢丹砂暖,茶催小玉煎。频邀筹箸挣,时乞绣针穿。
宝箧拏红豆,妆奁拾翠钿。戏袍披按褥,劣帽戴靴毡。
展画趋三圣,开屏笑七贤。贮怀青杏小,垂额绿荷圆。
惊滴沾罗泪,娇流污锦涎。倦书饶娅姹,憎药巧迁延。
弄帐鸾绡映,藏衾凤绮缠。指敲迎使鼓,筋拨赛神弦。
帘拂鱼钩动,筝推雁柱偏。棋图添路画,笛管欠声镌。
恼客初酣睡,惊僧半入禅。寻蛛穷屋瓦,探雀遍楼椽。
抛果忙开口,藏钩乱出拳。夜分围榾柮,聚朝打秋千。
折竹装泥燕,添丝放纸鸢。互夸轮水碓,相教放风旋。
旗小裁红绢,书幽截碧笺。远铺张鸽网,低控射蝇弦。
詀语时时道,谣歌处处传。匿窗眉乍曲,遮路臂相连。
斗草当春径,争球出晚田。柳傍慵独坐,花底困横眠。
等鹊前篱畔,听蛩伏砌边。傍枝粘舞蝶,隈树捉鸣蝉。
平岛夸趫上,层崖逞捷缘。嫩苔车迹小,深雪履痕全。
竞指云生岫,齐呼月上天。蚁窠寻径劚,蜂穴绕阶填。
樵唱回深岭,牛歌下远川。垒柴为屋木,和土作盘筵。
险砌高台石,危跳峻塔砖。忽升邻舍树,偷上后池船。
项橐称师日,甘罗作相年。明时方任德,劝尔减狂颠。
宋 苏汉臣 《百子嬉春图》
历代的百子图在人物刻画上都或多或少受到这首诗的影响。的确,塑造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儿童从画面组合上来看殊非易事,而这首诗中描绘的各种各样的儿童游戏嬉闹的场景,为百子图这个题材的表达空间提供了很好的参考样式。就真正完全意义上的百子图来说,北宋宣和年间的画院待诏苏汉臣的《百子嬉春图》可算是这一题材的成熟的代表之作,画面结构布局复杂精妙,通过高台栏杆池沼等将画面精心分割造成错落有致的格局,巧妙地使一百个儿童置身于这样的一个场景之中,三五成群,嬉闹一团,构图丰满繁复而不凝滞呆板,疏密有度动静有致,显得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还是一幅苏汉臣(传)的《长春百子图》的长卷,这幅作品中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为时间轴,描绘了一百个儿童在四季分明的户外游戏的场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荡秋千、骑木马、下棋、钓鱼、采荷、扑蝶、斗蟋蟀、踢球等等各种游戏玩的不亦乐乎,这样的一种构图更具有一种象征性的含义,四季轮回中生机勃勃的儿童嬉闹的场景,流露出一种富足幸福美满的气息,在四季的流转中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宋 苏汉臣(传) 《长春百子图》
而从宋代的诗词之作来看,百子图在宋代已经成为一种经典的美好图式,甚至已经走出传统意义上的绘画范畴,在民俗衣饰等方面都有着鲜明的体现,有一种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的韵味。比如辛弃疾《鹧鸪天•祝良显家牡丹一本百朵》中写道:“恰如翠幙高堂上,来看红衫百子图。”宋金时期的元好问在《冠氏赵庄赋杏花四首》之一写道:“一树生红锦不如,乳儿粉抹紫襜褕。花中谁有张萱笔?画作宫池百子图。”诗文图画相互印证,可见宋代百子图已经成为朝廷和民间一致追捧的热门图式,也为后来的百子图这一题材的创作树立了一个清晰的标杆和样本,通过对季节模糊化的处置,将四时儿童嬉闹游戏的场景杂糅在一起,从而制造出一种强烈的集成式的象征性的画面,去表达内心深处最美好的情愫。元代欧阳玄的《题四时百子图》尽管是反其意而为之,但其诗前半部分对百子图的精妙论述倒恰如其分的点明了百子图这一题材的约定俗成的美好寓意和流传广度。姑且将全诗引录如下:
天无一日具四时,人无一母生百儿。
何人笔端巧造化,人事天时俱尽之。
三三两两如鱼队,日长游戏阑干外。
采莲攀柳争后先,绕竹观梅分向背。
一真未凿万象春,谁家苑囿谁家人。
莫是越王泛螟嗣,西湖湖上嬉芳尘。
当时富贵傍观羡,至今宇宙流传遍。
争如茅屋浣花溪,竹根雉子无人见。
摩挲此图真拊髀,多忧正为多男子。
但须得似仲谋儿,人生一夔已足矣。
明 孝靖皇后 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女夹衣(复制件)
明 仇英 《百子图》
明 杨寿平 《百子图》
百子图在宋代可谓一出场便风华正茂,从此之后,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此后的历代百子图这一题材均延续着宋代百子图这一题材的内在主题含义和外在表达方式,通过各种儿童游戏场景的描绘,将百子图这样的一个题材推向了代代赓续洋洋大观的繁荣的局面。明代的百子图这一题材尽管流传下来的不多,但从明朝定陵出土的孝靖皇后王氏的“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女夹衣”以及民间职业画家仇英、杨寿平等人的百子图来看,这一时期的百子图在宫廷以及民间流行程度由此可见一斑。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清朝康乾盛世时期宫廷画家所创作的百子图,比如郎世宁、冷枚、焦秉贞等人奉旨创作的形制各样百子图,用极为写实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百名儿童聚集在一起嬉闹玩耍的场景,借此寓意着天下太平、国祚绵长的美好愿景,掀起了百子图这样一个题材在绘画史上的一座新的高峰。比如焦秉贞的《百子团圆图》采用册页的形制,按照春夏秋冬的时间轴,将四季不同的景致与孩子们聚在一起骑木马、抖空竹、打陀螺、踢毽子、捉迷藏,放风筝、荡秋千、堆雪人等各种不同的游戏场景融为一体,情景交融、相映成趣,在描绘出童真童趣的同时,更隐隐凸显出着那种天下安康太平的盛世景象。而在民间,百子图这一题材更是一直成为民俗绘画的重要题材,各种民间名不见经传的画家创作的百子图更是多如牛毛,而随着版画技术的更新发展,百子图更是成为民间版画和年画的重要的题材,一直在延续至近现代。而与此同时,随着商业性绘画市场日渐发育成熟,清末到民国乃至近现代在绘画创作领域百子图一直都占据着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比如于非闇、李伯实、吴光宇等人都创作过这样的民俗题材的百子图,更有其他民间画师的所画的百子图更是屡见不鲜。
清 焦秉贞 《百子团圆图》之一
清 焦秉贞 《百子团圆图》之二
清 冷枚 《百子图》
清 郎世宁 《百子图》
清末民初 木刻年画《百子图》
杨柳青年画 《百子图》
于非闇 《松荫百子图》
吴光宇 《百子图》
吴光宇 《百子图》
未来无限可期,而天真无邪、活力迸发的孩子更是未来的象征,就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样:“世界的心跳,是孩子们在欢笑。”百子图这一题材内在的温暖又浓烈的美好寓意,在多子多福的传统语境下有着一种无限的、极致的美好寓意,并在现代语境下其内涵有着一种新的升华和拓展,成为一种集诸多美好于一体并带有一种深沉厚实的家国情怀的经典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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