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唐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
卓越的地质科学大师黄汲清院士离开我们已整整15年了,但他的伟业丰功,永垂科学史册,他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汲清先生出身在一个世代书香的小地主家庭。少幼聪颖好学,成绩名列前茅。而且,他思想先进,能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他在成都四川省立联合中学、天津北洋大学预科和北京大学地质系读书时,都积极参加了学生爱国进步活动。他在学习上极其刻苦努力。在天津和北京的7年大学生活中,他从未回过一次家,一方面由于他家远在四川,当时交通条件差,另一方面,他也全力以赴地投身到学习中去。
黄汲清在北京大学地质系学习期间,成绩特别优异,1927年,他上三年级时即在《中国地质学会志》(英文刊)上发表了《北京西山寒武奥陶纪层》一文,被授予“优秀论文奖金”(140块大洋)。1928年,他毕业前夕,与同班同学随农商部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去热河省北票等地调查地质,他野外记录簿文图俱佳,显露基本功的绝活,深得翁的青睐。同年夏,他毕业后即考入农矿部地质调查所(当年夏,国民革命军北伐攻占北平后,该所归南京国民政府农矿部管辖)。翁文灏竟安排他这样一位还没转正的“练习生”在他的大办公室里与他的秘书并排办公。这简直是破天荒的礼遇。说明翁真是相中黄汲清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伯乐”他实在是当得太好了。黄汲清入地质调查所一两年间调查了东北煤田地质,特别是随丁文江从事了西南地质大调查,又在两年内撰写出版了6部关于古生物学、地层学、区域地质学的专著。他初出茅庐,锋芒毕露、业绩辉煌,深为丁文江、翁文灏所青睐和器重,并物色为接班人。1931年5月,翁文颢去南京出席中国地质学会第8届年会,特意带上黄汲清去经风雨、见世面。1932年翁又授意并推荐他去瑞士留学。1933年,丁文江去美国出席第16届国际地质学大会后到欧洲游历,特别在日内瓦约见黄汲清,告诉他美国耶鲁大学教授、二叠纪古生物地层学权威查尔斯·舒克特在16届国际地质学大会上讲述世界二叠系地层对比时,采用了黄的中国二叠系划分方案,使他也感到很光彩。临别时,丁更是语重心长地对黄说:“你还年轻,前程无量,我们对你的希望无穷,我的这架布朗屯罗盘,用了几十年,已经旧了,送给你作纪念吧!”令黄十分感动。
黄汲清1935年在瑞士浓霞台大学获地质学博士,又游学欧美列国,于1936年1月满载收获和荣誉回到祖国,才知丁文江先生于月初病逝于长沙,不禁失声痛哭。他向当时任实业部地质调查所所长的翁文灏汇报情况后,翁满心欢喜,当年即任命他为该所地质主任,一两年内就晋升为副所长、代所长、所长。翁1937年3月22日致胡适的信上说:“适之我兄……地质所事交黄汲清君代理,此即在君(即丁文江)与弟共同选定为继任所长者”道出了个中底细。当时翁文灏身边能人如云,不但有黄汲清在北大地质系的三四十岁的老学长,更有农商部地质研究所毕业的40多岁的“元老”,而翁却按照与丁久已内定的方案,逐步交班给刚留学回国,才三十二三岁年龄的黄汲清,这一惊人之举自然使整个地质界同仁衷心仰慕黄的天才,当然也许免不了有少数人忌妒。然而丁文江、翁文灏任人唯贤、不搞论资排辈、大胆提拔青年精锐的举措被历史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而且是无比英明的。
黄汲清没有辜负恩师的信任、器重和全体同仁的期望,他尊老爱幼,上下一心,把地质调查所办得欣欣向荣,成为中国地质科学事业杰出的第二代。后来,他辞去所长职务,潜心野外调查和科学研究,在基础地质、应用地质若干领域都有辉煌的建树。在古生物学、地层学、地史学方面,他建立了中国二叠系生物地层学划分对比的基础,有“黄二叠”的美誉。在区域地质学与构造地质学方面,他开拓了中国地质图类的编绘事业,20世纪40年代他主持编了14幅《1/100万国际分幅的中国地质图》及整幅《1/300万中国地质图》,60年代初他又领导编绘了国际分幅的1/100万全国整套地质图件(地质图、大地构造图、成矿规律图),他又是我国历史大地构造学的奠基人,创立和发展了“多旋回构造运动学说”,成为我国大地构造学五大学派之一的代表。在应用地质学如矿床地质学方面,他发展并运用了“陆相生油学说”及“多旋回成矿学说”指导了石油天然气及其他重要矿产资源的普查勘探。此外,他在第四纪地质学、地貌学、冰川学以及地质科学史等方面都有若干贡献。他在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西南地质调查所所长、西南地质局局长,全国矿产普查委员会常委、地质部石油地质局总工程师、地质部地质矿产研究所副所长兼大地构造研究室主任、地质部地质科学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地质科学院副院长、名誉院长。
1948年,黄汲清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首批院士,是地质学界6位院士中最年轻的(44岁)。1955年,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首批学部委员,并长期担任中科院地学部副主任。他早年即担任过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长,改革开放初期的1979年,他当选为该学会第32届理事长,再一次担当起全面领导中国地质科学事业的重任。他曾率团出席了在巴黎举行的第26届国际地质学大会,又出席了在莫斯科、华盛顿、东京举行的第27~29届国际地质学大会。
他获得过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陈嘉庚地球科学奖、何梁何利基金科学技术奖优秀奖。在国际上,他曾获美洲地质学会名誉会员、苏黎世瑞士联邦高等理工大学荣誉博士、苏联科学院外籍院士等光荣称号。
我从中学时代就听说过黄汲清先生的大名,他当时作为西南地质局局长、也兼任重庆地质学校校长。我所在重庆市一中初中的高班同学有考到重庆地校的,回母校谈起他们的黄汲清校长是著名的大地质学家。我也听我第二位母亲(也是我的大姨)刘尊一(西南师范学院教授)所生的弟弟则信说,黄汲清先生和母亲是北京大学同学,还倡议过北大同学会的活动,而他与汲清先生的长子浩生还是儒英小学的同班同学和好友,他们一起玩时,浩生突发急性阑尾炎,还是则信背他回家,然后送医院治疗的。他还说姐姐则智在儒英小学与浩生的姐姐洁生也是同班同学、好友。
1957年我考入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就经常听说黄汲清先生了,最初的印象主要有两点:有人说他骄傲自大、趾高气扬,很不好接近;又有人说他差点被打成右派,后被保护过了关,但也受过批判和冲击,在那“政治挂帅”的年代,他虽是大科学家,也根本吃不开。而我本人在“红专辩论”中又被批判为“白专典型”,很受压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到去找黄汲清先生。
1963年,大学毕业前夕,我报考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所长杨钟健院士(学部委员)的研究生,虽然考出了优异的成绩,但杨老却从北大组织上和群众中听到关于我“白专典型”的很多微词,因而公开放出话来:“潘云唐尽管成绩考得最好,可惜我就是不要”。这对我无疑是沉重的打击,留北京工作的希望不免要落空了。我想作最后一搏,从其他地方寻找慰藉和补偿。我就在当年夏天一个下午。不揣冒昧,到百万庄卯区地质部地质科学研究院宿舍去登门拜访黄汲清先生,自我介绍之后的由头是代表则智姐姐、则信弟弟问候洁生姐姐和浩生弟弟,并告知。汲清先生和夫人陈传骏女士明白我的身份和关系后,对我十分热情亲切。并且留我一起吃晚饭,慢慢叙谈几十年两家的友谊,真是一见如故。
汲清先生深情地对我回忆与父母亲的友谊:“我和你妈妈20年代在北京大学同学,虽然不在一个系,但常常一起参加进步集会,又一起上街去示威游行,你妈妈不畏强暴,敢与军警搏斗,堪称女中豪杰……你爸爸抗日战争时期是我的老上司,他是经济部常务次长,我是经济部中央地质调查所所长。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很平易近人,体恤下属。我按规定每两个星期一次去部机关汇报工作(述职)。你的爸爸见了我总是热情招呼,亲切握手,坐下来仔细听我陈述,然后认真研究工作,有时也轻松愉快地‘摆龙门阵’,拉家常。我偶尔遇到所里有急事,去到部机关,翁文灏部长不在时,找到你爸爸,他对地质业务不熟悉,完全尊重我们的意见,我们提出一些要求时,他也不跟我们斤斤计较,看我们说得头头是道,八九不离十,就大笔一挥,为我们签字,然后盖章,办各种手续,使我们能及时领到钱和东西,解决我们所里的问题……”陈传骏夫人说她也认识我的两位妈妈,并多次去过我们家。后来,他们又问了我个人的若干情况,特别是政治表现、业务功课,外文工具的掌握等,十分亲切周到,从那时起,我就称呼他们为“黄伯伯”、“黄伯母”。
这次突然造访的意外成功,对在极“左”形势下怀才不遇、穷愁潦倒、落魄失意的我真是极大的抚慰。我懊悔自己不了解地质科学事业发展历史的掌故,以至选错了专业,投错了人,在杨钟健先生那里遭到冷遇和厄运,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在汲清老伯伯这里却是“柳暗花明”,使我受宠若惊,实在有“相见恨晚”之感。我回到学校后,立即给汲清老伯伯写了一封语重心长的信。信上搬用了德国革命家威廉·李卜克内西“回忆马克思”一文中的话:“我以一个毫无阅历的、并且满怀知识饥渴的年轻人,能够有缘认识马克思并得到他的教诲这种好运,更是使我感到万分庆幸的,只不过把‘马克思’和‘他’改成‘先生’。”不几天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对我勉励有加,特别是提到最近与我的老师乐森 先生见面时谈起我的情况,更表明了他对我的关心。那时毕业以后不像今天这样自谋职业,有选择工作的自由,而是强迫命令,硬性分配。考研失败,我就被分配到四川成都地质部西南地质科学研究所,临行前又和弟弟一起去拜会黄伯伯,他说:“你学地质,研究古生物,西南区、四川是个好地方。你回老家去好好干,照样是很有前途的。”我到了成都之后,也给汲清老伯伯夫妇写过信,报告当时的情况。
在“四清”和“文革”初期,我都是“黑五类”挨整对象,与汲清老伯伯一家就中断了联系,我也听说汲清老伯伯在“文革”初期受到严重冲击,很为他担心。1971年林彪自我爆炸以后,形势有了好转,我们开始恢复业务工作。我也听说汲清老伯伯夫妇都从江西“五七”干校回到了北京,也很为他们高兴。
1974年,我为编撰《西南区古生物图册·四川分册》而出差北京地质科学研究院,去汲清老伯伯家中拜望,他们家从原来的一个套间被压缩到一个单间,十分拥挤。但他们仍十分坦然,随遇而安,汲清老伯伯刚恢复工作又一心扑在科学事业上。1975年,我出差南京,在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听了汲清老伯伯给青年科技人员的报告,又特别到汲清老伯伯所住的宾馆去拜望,传骏老伯母也在。
“文革”结束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中华大地。1978年研究生制度恢复,我投考了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尹赞勋先生的研究生,并取得了初试第一名的好成绩,到北京来复试,复试结束后又在北京出差,为公家办一些事,并且与则智姐姐一同在友谊医院侍候患膀胱癌手术成功后康复过程中的母亲。听姐姐说,母亲刚住进友谊医院时,汲清老伯伯夫妇都到医院探视。汲清老伯伯还特别托他的老朋友、该院院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钟惠澜教授多多关照,再加上母亲的老友邓妈妈(邓颖超)又请曾任总理医疗组长的吴阶平教授(后为两院院士,曾任人大副委员长)参加会诊,所以母亲的手术和康复治疗才很顺利。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和则智姐姐、则仁哥哥去三里河南沙沟6幢1门2号汲清老伯伯新居拜望,见他们从局促的一间小屋迁到了一个豪华的大套间,还带后花园,深深为党对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而由衷高兴。
后来,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兼研究生院院长严济慈先生,在召开全院招生工作会议时说研究生院要成立师资班,把成绩合格者培养成为研究生院未来的教师,于是中科院地质所招办就高姿态将我划拨给研究生院师资班。1978年10月来京报到后,去汲清老伯伯家中拜望。从那时起直至他逝世,成了他们家的常客,过从甚密。
1979年初,汲清老伯伯对我说,他大半生发表了很多著作,“文革”中抄家都散失了,希望我有空到图书馆查文献时,逐渐把他的著作目录编出来。我欣然接受这个任务,我结合研究生课题运作,在图书馆、资料馆查文献时,也把汲清老伯伯的著作卡片作了三四百张,一篇著作一张,包括公开发表的和内部印刷的,我另抄了一套,连同一个卡片盒一起送到他家,他很高兴,审阅之后又提供新的线索,我再去查找,如此反复多次,终于编成了他的著作目录,以后在很多刊物、专著上发表。
当年有一天,汲清老伯伯打电话约我去他家,并告诉我,当时很多单位部门在争着出科学家的传记,让我抽时间听他口述,进行笔录然后整理,我们就在星期日花一整天做了这件事,我整理完了他的传稿后交他审阅修改,后来,最先发表在北京语言学院教授徐志春主编而由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科学家辞典·第一分册》上。我从给他编传记中深深体会到他的优秀品质,高风亮节,受到很大的教育和鼓舞。不久我送给他们一首旧体诗,全文如下:
七律:感事呈汲清公老世伯
伟矣高哉夫子黄,学坛薄海颂声扬。
煊煊大业如徐士,赫赫丰功比四光。
追念先君前共事,感怀家母旧同窗。
余侪晚进承霖雨,铭谢栽培恩义长。
落款是“卑职、不肖世侄、愚私淑弟子云唐拜奉”。
汲清老伯伯接过去反复吟诵,并说:“你的古典文学功底真是深厚,精通旧体诗词格律,写得很好。不过,你太客气了!你太客气了!”
当时我在家书中向母亲汇报了为汲清老伯伯做了一些事的情况,母亲很高兴,在回信中勉励我继续努力,多为黄伯伯服务,也在黄伯伯领导下多作出些成绩来。1979年,母亲在重庆因膀胱癌复发第二次手术失败而逝世,我得知噩耗后,请假回重庆奔丧,临行去到汲清老伯伯家中,他们二老及其他亲人也对母亲的逝世感到悲伤和惋惜,二老表示立即发唁电并嘱我转达对家乡亲人们的慰问,望我们节哀顺变。我从重庆回来后,又去汲清老伯伯家,向他们二老表达兄弟姐妹亲人们的感激和问候。我又对他们二老说:“我从小是爸爸和妈妈们最喜欢的儿子,黄伯伯、黄伯母是爸爸和妈妈们最好的朋友,我一定按他们生前的嘱咐,忠心耿耿、踏踏实实为黄伯伯效劳”。
1980年初,汲清老伯伯说他原来在中央大学地质系兼课时的高足许靖华教授是美籍华裔学者,当时在苏黎世瑞士联邦高等理工大学任教,为该校100周年校庆,打算授予世界著名科学家名誉博士学位,许先生特推荐了他的老恩师汲清老伯伯,因此,要他把有关材料寄过去。汲清老伯伯和我约好时间,去他家整理他的材料。到了约好的那天傍晚,朔风怒吼,大雪飞扬。我骑着自行车,到他家,在门外脱掉大衣,抖掉满身雪花,然后才进到屋内。汲清老伯伯夫妇和其他亲人很惊讶很感动地说:“下这么大的雪你还来了”我恳切地回答:“有约在先,诚信为重。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 ,小车无 ,其可以行之哉?答应了要为黄伯伯做这么重要的事,慢说下雪,下刀子也得来啊!”然后大家坐下来,忙了两三个小时,把有关材料,主要是汲清老伯伯生平业绩的中英文简介,主要学术著作目录等,都整理完毕了,他的著作目录涉及的文种很多,好在我为了学习和科研的需要,涉猎了多种文字,除英、俄文较熟练外,德、法文乃至日文也可勉强抱着字典查查专业文献。汲清老伯伯面对我为他整理好的材料大发一通感慨,也连带了几句牢骚话。他说:“我身边就缺你这样的人才,三下五除二,很好地把我预定的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朱效成、孟继声简直不怎么样,1957年就要把我打成右派,报到部里以后,何长工、宋应等部领导保了我,他们还组织大会、小会批判我。文化大革命又整我,诬蔑我是丁文江、翁文灏的走狗,是美蒋经济特务,把我关进牛棚。‘文革’后期我都解放了,成了三结合对象,当上了地科院革委会副主任、副院长,身边竟然还没配助手,催得急一点,才派刚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跟我穷对付。这小伙子人很憨厚,很勤奋,我并不反感,但毕竟在‘文革’期间学到的东西有限,帮不了我太大的忙。要是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传骏老伯母插了一句:“你能把云唐要到身边来吗”他回答:“可惜我官还小了一点,要副部长以上才有资格点名调人。”
1982年10月7~9日,中国地质学会地质学史研究会首届学术年会——“第一届全国地质学通史讨论会”在北京大学举行。汲清老伯伯和另外几位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李春昱、高振西、张文佑及美籍华裔著名地质学家吴景桢等出席了开幕式。汲清老伯伯作为学会 理事长在会上致了贺词,开始就说:“近几年,地质学史的研究取得一定的成绩,参加的同志越来越多。据我初步了解,夏湘蓉、吴凤鸣、孙荣圭、王根元、李鄂荣、王仰之、闻广、潘云唐等同志都做了研究工作……”这是我第一次在全国性学术会议上被地质科学大师点名表彰。两年后,我进了该 研究会第二届10人干事会班子,想来与汲清老伯伯及诸位师友的提携也是不无关系的。20多年来,我一直在这个班子里执行领导意图,与同仁们亲密共事,在我的诸多社会兼职中,这无疑是最令我无比执著和全身心投入的。
汲清老伯伯在很多地质学史研究与著述工作中都约我参加,1985年,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拟编辑出版《中国现代科学家传记》系列中的《中国现代地质学家传》,由中南工业大学教授何绍勋等具体运作,何先生特请汲清老伯伯和他并列全书主编,汲清老伯伯向编委会推荐我写章鸿钊、丁文江、谭锡畴、田奇 、李春昱、计荣森、程裕淇七位老地质学家的传记篇目,我写完后,编入了该书第1集,总共52人,我写的篇幅大概占了1/7。1988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地质卷》编纂过程中,约汲清老伯伯写“赵亚曾”、“朱森”的简传条目,汲清老伯伯特写信给该卷编辑楼遂,推荐我来写。后来楼遂又让我写了其他地质学家的简传条目。我也帮他们做了相关的工作。1993年该书出版时,我被列入“特约编辑”名单。
1987年,汲清老伯伯又约我编《翁文灏选集》,他运筹全局,负责选题,我做具体编辑工作,此书赶在翁文灏老伯伯诞辰100周年之前,由冶金工业出版社出版,署名“黄汲清选、潘云唐编”。他在“序言”中说:“汲清应翁先生亲属和冶金工业出版社的请求,在潘云唐同志和其他同志帮助下,从事翁先生学术遗产整理工作……编成此书”。
1989年9月15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委员会举行了“翁文灏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座谈会”,该书作为大会文件之一,发给了每一位与会者,受到大家一致好评和翁老伯伯亲属的诚挚感谢。翁老伯伯的三女婿——幼娟三姐的夫君徐永盛兄(台湾“中国药学会”秘书长)特代表海外亲属来参加大会,见到我时说:“我在台北已经知道,我岳父的这次纪念活动中,很多世交友人都出了大力,其中有潘宜之先生的公子,原来就是您啊!”紧接着,汲清老伯伯又指导我和他的秘书谢广连编纂了《丁文江选集》,署名为黄汲清、潘云唐、谢广连编,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于1993年出版。
我先后为汲清老伯伯写了很多宣传报道文章,他看了以后都高兴,不过,他也常提醒我,一定要实事求是,恰如其分,所以我每次写完初稿都请他过目,反复修改,后来我把发表这些文章的报纸、刊物给他送去时,他很满意,特别是1994年我在大型人物半月刊《中华英才》总101期上发表了《黄汲清——数着地球的脉搏走》一文,他看后特用英文批上“Very good!TKHuang”。
1995年3月22日,汲清老伯伯不幸病逝。3月31日,我参加在八宝山殡仪馆大礼堂上千人的队列中,向这位卓越的地质科学大师告别。
20世纪末,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亲任主编,策划在科学出版社出版《创新辉煌:科学大师的青年时代》一书,我是编委会成员,也写了其中的《杰出的地质科学大师——黄汲清》一文,该书于2001年出版,读者从中外大科学家们青年时代的努力奋斗中能够汲取不少开拓创新、铸造辉煌的动力。
2004年是汲清老伯伯百年诞辰,中国地质学会等单位事前筹划举行纪念活动,其中有一项工作,就是要编撰《黄汲清年谱》一书,2003年我即在汲清老伯伯早年高足——任纪舜院士等领导下,具体运作此事,此书赶在2004年汲清老伯伯百年诞辰之前出版。当年6月7日,在京西宾馆大礼堂举行了隆重的纪念会。路甬祥副委员长、曾培炎副总理两位国家、数十名院士及数百名专家学者等出席,此书也发给了每一位与会者,署名是“中国地质学会编,执笔人潘云唐”。当年的3月30日,是汲清老伯伯的百岁生日,他的家乡——四川仁寿县的领导特别邀请我去他的母校——仁寿县第一中学作报告,讲述他的生平业绩,受到师生员工热烈欢迎,副县长王利清、县政协主席李德全、副主席伍小鲁出席了大会,大会上我和他们还为“黄汲清奖学金”得奖者颁了奖。
回想我们两家三代人大半个世纪的情谊,不禁感慨万分。我有时想,如果我选对了专业,投对了人,也许我的人生、事业又是另一番情景。具体说,我如果早些利用上这个宝贵的世交关系,分专业时选学构造地质,做汲清老伯伯的研究生,以后做他的秘书、助手,加入他领导的科研团队,那就极有可能是院士了。因为他是翁文颢老伯伯和先君宜之先生的爱将,我如果到了他身边,他一定会把我带出来,尤其是他对我本人学识才华又是那么青睐,那么赞赏,那么器重。可惜我在极“左”形势的压抑之下耽误了宝贵的二三十岁的青春年华。“百年风水轮流转,三十河东四十西”。等我熬到了云开雾散的改革开放太平极乐盛世,重新考回北京,再到汲清老伯伯身边时,已是“不惑”之中年,跟他也只是横向的关系,只能帮他做做编写传记、年谱、著作目录这类打杂的事了。当然,历史是无情的,生活没有“假设”、“也许”,走过的路不能回去重走,只能面对现实,从零开始,向前看,不向后看,人永远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要知足常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算满意了。
再过四年,将是汲清老伯伯110年的诞辰,我想,学术界也许会酝酿新的纪念活动,他的《年谱》可否扩编、再版?可否为他写出一本长传?这些问题都可以考虑考虑,让汲清老伯伯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更多地惠及国家民族和社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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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禹启仁设立黄汲清青年地质科学技术奖的前前后后,见:中国地质学会80周年纪念文集北京:地质出版社,200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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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潘云唐参政议政的楷模——纪念黄汲清院士百年华诞民主与科学,2004(3,总58):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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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黄洁生黄汲清(1904~1995)见:钱伟长总主编,孙鸿烈本卷主编20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学术成就概览·地学卷·地质学分册(一),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387~396
1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
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2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3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
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
难测量也。”
4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
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5李元礼尝叹荀淑、锺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锺君至德可师。”
6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
载着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馀六龙下食。文若亦小,坐着膝前。
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
7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
“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
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8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
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9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
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
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
不忍委之,宁以吾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吾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
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10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
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
11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
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
“子非吾友也!”
12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
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13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
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
其自讬,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14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
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还,
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15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16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17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具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武帝谓
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
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
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18 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
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馀,补不足,天之道
也。”
19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
无以德掩其言。”
20 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浚冲
必不免灭性之讥。”
21 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怀其德惠,相
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
22 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疋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
为美事。
23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
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24 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
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
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
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25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
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
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26 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作食。王平北闻其佳名,以两婢
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
五羖之皮邪?”
27 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时夏月,暴
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
即启用为吴兴郡。
28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
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
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29 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长
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
当箱箧。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
30 桓常侍闻人道深公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
至交,不宜说之。”
31 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
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
达乎?”
32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
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33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尤未已。太傅
时年七八岁,着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
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34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35 刘尹在郡,临终绵惙,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祀!”外
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
36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37 晋简文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
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d,教曰:“鼠被害,尚不能
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38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
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
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
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邪?”范笑而受之。
39 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
云:“不觉有馀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40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馀肴。饭粒脱落盘席间,
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
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41 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
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
时论以此多之。
42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
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
43 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
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
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
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
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44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
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既举所坐者送之。既无馀席,便坐荐
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
人无长物。”
45 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
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郡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
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
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46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着重
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47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
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
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
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48殷、谢诸人共集。谢因问殷:「眼往属万形,万形来入眼不?」
49人有问殷中军:「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器,将得财而梦矢秽?」殷曰:「官本是臭
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污。」时人以为名通。
50殷中军被废东阳,始看佛经。初视维摩诘,疑般若波罗密太多;后见小品,恨此语
少。
51支道林、殷渊源俱在相王许。相王谓二人:「可试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渊源崤、函
之固,君其慎焉!」支初作,改辄远之;数四交,不觉入其玄中。相王抚肩笑曰:「此自是
其胜场,安可争锋!」
52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
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讠于)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
人深致。」
53张凭举孝廉,出都,负其才气,谓必参时彦。欲诣刘尹,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张
遂诣刘,刘洗涤料事,处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张欲自发无端。顷之,长史诸贤来
清言,客主有不通处,张乃遥于末坐判之,言约旨远,足畅彼我之怀,一坐皆惊。真长延之
上坐,清言弥日,因留宿至晓。张退,刘曰:「卿且去,正当取卿共诣抚军。」张还船,同
侣问何处宿,张笑而不答。须臾,真长遣传教觅张孝廉船,同侣惋愕。即同载诣抚军。至
门,刘前进谓抚军曰:「下官今日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选。」既前,抚军与之话言,咨嗟称
善,曰:「张凭勃□(穴卒)为理窟。」即用为太常博士。
54汰法师云:「『六通』、『三明』同归,正异名耳。」
55支道林、许、谢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诸人曰:「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
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鱼父一篇。谢看
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
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
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凝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
「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56殷中军、孙安国、王、谢能言诸贤,悉在会稽王许,殷与孙共论易象妙于见形,孙
语道合,意气干云,一坐咸不安孙理,而辞不能屈。会稽王慨然叹曰:「使真长来,故应有
以制彼。」即迎真长,孙意己不如。真长既至,先令孙自叙本理,孙粗说己语,亦觉殊不及
向。刘便作二百许语,辞难简切,孙理遂屈。一坐同时抚掌而笑,称美良久。
57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来,与共语,便使其唱理。意谓王曰:「圣人有情不?」
王曰:「无。」重问曰:「圣人如柱邪?」王曰:「如筹算,虽无情,运之者有情。」僧意
云:「谁运圣人邪?」苟子不得答而去。
58司马太傅问谢车骑:「惠子其书五车,何以无一言入玄?」谢曰:「故当是其妙处
不传。」
59殷中军被废,徙东阳,大读佛经,皆精解。唯至「事数」处不解。遇见一道人,问
所谶,便释然。
60殷仲堪精核玄论,人谓莫不研究。殷乃叹曰:「使我解四本,谈不翅尔。」
61殷荆州曾问远公:「易以何为体?」答曰:「易以感为体。」殷曰:「铜山西崩,
灵钟东应,便是易耶?」远公笑而不答。
62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见婿,孚送弟俱往。时永言父东阳尚在,殷仲堪是东阳
女婿,亦在坐。孚雅善理义,乃与仲堪道齐物,殷难之。羊云:「君四番后当得见同。」殷
笑曰:「乃可得尽,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后一通。殷咨嗟曰:「仆便无以相异。」叹为新
拔者久之。
63殷仲堪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
64提婆初至,为东亭第讲阿毗昙。始发讲,坐裁半,僧弥便云:「都已晓。」即于坐
分数四有意道人,更就余屋自讲。提婆讲竟,东亭问法冈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弥那得
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当小未精核耳。」
65桓南郡与殷荆州共谈,每相攻难。年余后但一两番,桓自叹才思转退,殷云:「此
乃是君转解。」
66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
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
67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
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
神笔。
68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
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
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
69刘伶著酒德颂,意气所寄。
70乐令善于清言,而不长于手笔。将让河南尹,请潘岳为表。潘云:「可作耳,要当
得君意。」乐为述己所以为让,标位二百许语,潘直取错综,便成名笔。时人咸云:「若乐
不假潘之文,潘不取乐之旨,则无以成斯矣。」
71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乃别见孝悌之性。」潘因此
遂作家风诗。
72孙子荆除妇服,作诗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
增伉俪之重。」
73太叔广甚辩给,而挚仲治长于翰墨,俱为列卿。每至公坐,广谈,仲治不能对;
退,着笔难广,广又不能答。
74江左殷太常父子,并能言理,亦有辩讷之异。扬州口谈至剧,太常辄云:「汝更思
吾论。」
75庾子嵩作意赋成,从子文康见,问曰:「若有意邪,非赋之所尽;若无意邪,复何
所赋?」答曰:「正在有意无意之间。」
76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
文,辄觉神超形越。」
77庾阐始作扬都赋,道温、庾云:「温挺义之标,庾作民之望。方响则金声,比德则
玉亮。」庾公闻赋成,求看,兼赠贶之。阐更改「望」为「俊」,以「亮」为「润」云。
78孙兴公作庾公诔,袁羊曰:「见此张缓。」于时以为名赏。
79庾仲初作扬都赋成,以呈庾亮。亮以亲族之怀,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
都。」于此人人竞写,都下纸为之贵。谢太傅云:「不得尔,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拟学,
而不免俭狭。」
80习凿齿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为荆州治中。凿齿谢笺亦云:「不遇
明公,荆州老从事耳!」后至都见简文,返命,宣武问:「见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
曾见此人。」从此忤旨,出为衡阳郡,性理遂错。于病中犹作汉晋春秋,品评卓逸。
81孙兴公云:「三都、二京,五经鼓吹。」
82谢太傅问主簿陆退:「张凭何以作母诔,而不作父诔?」退答曰:「故当是丈夫之
德,表于事行;妇人之美,非诔不显。」
83王敬仁年十三作贤人论,长史送示真长,真长答云:「见敬仁所作论,便足参微
言。」
84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
85简文称许掾云:「玄度五言诗,可谓妙绝时人。」
86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范曰:「恐子
之金石,非宫商中声。」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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