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值得同情吗？

俞敏洪值得同情吗？

最近《当一辆红色卡车，驶向远方》、《俞敏洪，敬你是一条汉子》两篇火爆朋友圈的文章，以极其煽情的语言，把新东方和俞敏洪的无限道德神化，塑造成一个无瑕的悲情英雄。

笔者不禁几个纳闷：如果仔细琢磨一下，新东方最近一系列 *** 作真的包含这么多道德含量吗？俞先生在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义举吗？俞先生过去所从事的教培事业，于国于民真有那么伟大吗？中国人的感情是这么廉价，可以随意被收割被欺骗吗？

不可否认，俞先生作为老北大毕业的，智商和格局在那里，既有事业能力，也有思想水准，还有浓厚家国情怀，不是为大众所讨厌的那种土豪。也不可否认，我们要尊重企业家精神，保护企业家合法产权，捍卫市场经济的根本底线。但是对于新东方这几件事情，还要具体分析、具体看待。

一 教育本身，就不应该是一门生意！

情怀掩盖不了资本的本质，掩盖不了逐利的天性。

从1993年到2000年，新东方只是做大学生出国考试业务。一直到2006年，这都是新东方的主业，这个时候的新东方，还是个讲情怀的汉子。

而随着《民促法案》的出台，民办教育开始迈上快车道，而新东方也大鹏一日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从大班制发展到小班制，最后进入K12全科辅导。

2007年，同门师弟张邦鑫从北大退学，一门心思创办学而思，并强势进军在线教育，仅仅用了3年时间，就登陆美国纽交所挂牌交易。

教培行业的双寡头局面就此形成。

新东方坐不住了，也开始走学而思的“一对一辅导”之路。

为什么要搞“一对一”？这是K12课程中暴利中的暴利，是贩卖焦虑最顶级的收割之道啊。

你来就培养你的孩子，你不来就培养你孩子的竞争对手。

于是，新东方不可避免地，成为一头咆哮的资本巨兽。

特别是在引入老虎基金后，不仅高歌猛进在纽交所敲钟上市，成为中国教育第一股，还成功登陆港交所，再次上演资本神话。

二，

经过20多年的发展布局，新东方版图已涵盖K12校外辅导、海外及国内备考、成人语言培训、学前及中小学教育等众多业务线。

资本是逐利的，当教育被资本所绑架，同股价、盈利、规模、渠道、销售话术结合在一起时，一切就变味了。最终把焦虑贩卖给家长，赚得钵满盆满。

首先从捐赠课桌这件事来说。俞先生给乡村学校如此慷慨的捐赠，更像是在物资闲置无用的情况下，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有人说他可以卖了，我猜现在各地培训学校都在处理课桌，最多可能卖个一两千万，对于新东方这个港股、美股仍有500亿市值的企业来说，也不算个什么钱。

任何善于公关运作，又有一定社会情怀的企业家，相信都会选择捐赠这种体面的方式做了结。我不喜欢道德绑架，俞先生和新东方钱再多，捐不捐是人家的事情，但是也讨厌给人脸上无限贴金，把一个顺势而为，对自己也有利的事情吹得多么神圣。事实也证明，这是新东方主动进行的一次成功的形象公关，它未来在资本和商业推广上获取的好处，将会远远大于这捐赠课桌的付出。

《俞敏洪，敬你是一条汉子》更添油加醋的说，这些课桌本来就很贵了，“加上可能更贵的运输费用，总价值差不多1亿”。您这是欺负读者不懂运费呢？我特意咨询了经营物流的亲戚，一辆长13.5米的重型汽车从浙江嘉兴到天津，距离约1500公里，运费才5500元。咱就算这8万套课桌运800车次（一车仅100个，够少了吧，估计一个小卡车就装下），平均运输距离为600公里，每趟运费为3000元，满打满算运费240万就行了，何来5000万的运费？不禁赞叹，真会给脑补！

对于俞敏洪先生其他两项很值得称赞的举动：一是无条件退换家长预付的学费，二是迅速给被辞退的4万名员工结算工资，新东方在宣传中也一直很高调自豪说这两件事。但是如果看看新东方的家底，就会明白这并不是太难做到的事情，根据新东方2021年财报，它的全部资产为101.51亿美元， 其中负债总额51.33亿美元，净资产50.2亿美元。

由于新东方教师工资机构中，基础工资很低，据知乎用户讨论说，985毕业学生基本工资也就是2800，收入大头是课时回报，所以结算工资并不花费多少钱，一两亿美元可能就差不多了。对于预售学费，本来就是家长交过来的，现在退回去，也不是什么损失。新东方真正的损失大头是1500个教学点的房租违约金和装修款，也就是俞敏洪昨天直播所说的六七十亿装修费，但是估计这两年投入运营后也回本很多，不一定全部是损失。

根据投资机构计算，即便处理完这些“后事”，新东方净资产尚可有30—40亿美元，仍是一个财务状况不错的公司。所以，新东方完全有能力处理好学生学费和员工工资这两个事情。新东方最近一些列 *** 作，更是一个公司出于利益，所做出的理性选择，局外人没必要去过度用道德包装。

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过度歌颂想象这两件事的道德神圣性，想象成新东方在砸锅卖铁还债，多么艰难的事情，其实新东方虽然遭受了挫折，日子也要比多数制造业企业都好过，只不过是以前太暴利了，现在没有那么赚钱而已。

再从根本上讨论俞先生所开创的培训教育事业对社会又有多少正面意义呢？它又是值得人们同情的正义神圣事业吗？

且从新东方发家史来说。新东方以出国留学培训起家，这不可否认，在当时信息不发达情况下，为很多寒门学子出国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指导，帮助他们改变了命运。但是在新东方及其尾随的留学培训机构改变了留学生态，进入21世纪后，留学从中国人与外国人的竞争，变为中国人之间的内耗（跟链家等中介机构，抬高房价一个道），这不能说新东方等留学培训机构应该负全部责任，但是客观上相当大程度是留学培训机构过度渗入到留学教育导致的。

在这些培训机构搅动下，中国学生托福、雅思GRE、GMAT军备竞赛日趋激烈，需要不断刷分才能考上心仪名校，比如一个美国本土白人学生，GMAT700左右就可以申请到前七名的商学院（Dream 7），而中国学生需要考到730左右，甚至750才能申请到，一个学生往往备考好几次，付出很高的培训费，才能拿到理想成绩，这其实严重加大了学生入学准备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扼杀了学生其他方面的发展。

后来在越来越激烈的留学培训教育竞争中，新东方又把业务重心转向中小学全科辅导，今年9月新东方公布的年报中，K12教育已经占到其总收入的85.8%，新东方学校得以下沉到三四线城市，遍地开花，这也是这么多桌椅的来源。

K12学科培训虽然对于一些学生有用，但是整体无非是向家长贩卖焦虑，裹挟家长整体进入教育“军备竞赛”。一个家庭一年为孩子课外培训支出，少则一两万，多则几十万，这可能是一个普通市民家庭基本生活支出以外可支配消费的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一。俞先生们这个钱赚的踏实吗，于心可忍吗？

社会上有很多劣币驱逐良币的事情，比如：魏玛的民主竞争不过希特勒的法西斯，正版软件竞争不过盗版软件。在我国的教育领域，则是素质教育、学校教育竞争不过教培机构。教育培训机构藉资本、传媒、监管疏漏三大优势，无下限向社会兜售焦虑，改变教育生态，扭曲教育的本质。

在资本和利润驱动下的机制下，现在新东方等一个个教育集团已经异化为资本向中产收割利润的机器。在这些头部教辅机构的商业模式中，辅导班—投资机构—股市成为主角，这些要素构成了利益的闭环，学生和家长只不过是资本的猎物，每年被收割上万亿的补习费。

有人说人家商人赚钱天经地义，这句话无可厚非，但是最好不用赚损害国家未来的钱，对社会长远无益的钱。新东方这些教辅集团是积累了很多财富，创造了资本神话，但是深究起来，它们的社会意义跟那些改变社会生活方式、给人提供很多便利的科技公司相比，可以同日而语吗？

不免有些人不看文章具体分析，上来就会抬杠，甚至谩骂。为此，再次申明对近来新东方话题的一些看法：

第一，本文无意贬低、攻击俞敏洪先生，俞先生从私德领域讲仍然不失为一个很可敬的人，他最近做的这几件事情显示出他的格局、远见、水准，是值得称道的。但是私德归私德，事业归事业，他过去所从事的事业配不上浪费这么多公共资源、国民感情来歌颂或同情。

第二，本文绝对认可俞敏洪捐赠是好事，没有否定他的捐赠行为，这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但是人们也没必要为此感激涕零，去过度道德上神化这个事情。

第三，新东方目前所做的事，完全是其有财务能力范围内的，没必要贴上那么多悲壮色彩。如果连正常退款、发工资都要感激歌颂一番，说明我们对社会强者的要求就太低了吧？

第四，有的人留言说“俞敏洪自己淋雨，还要为别人撑伞”，这未免太善良天真了。如果人们忽略了教培机构的发家史，忽略了它的客观危害，因为它的创始人的一些举动片段，去盲目同情整个企业，乃至整个行业，就显得很虚伪。

第五，很多人同情俞敏洪，并不是出于对俞敏洪和新东方多么了解，而是因为对政府一刀切取缔政策不满，是一种逆反心理滋生的怨气。不能因为主观觉得政策有些问题，就可以此证明教培是完全清白的。就好比，你不能因为不喜欢公安部门的严打政策，就非得说偷盗抢劫是好的——这就陷入矫枉过正的另一个极端，很多人喜欢走这种极端。

第六，有人说你怎么不去批评应试教育制度制定者，而去批评培训机构？我从来不否认教育行政部门改革教育评价机制的滞后性，如果说应试教育制度是懒政和无知狭隘造成的，那么培训机构高学历高智慧的创始人们（中国教培界“四大天王”，其中三个是北大毕业的），明知这种制度的弊端，反而故意利用这种政策，去捞取财富，放大这种制度的弊端，这不是至少也应该同样受道德谴责吗？

第七，有人说，取缔了教培，教育也不能做到公平，言外之意，没必要去取缔。的确是，教育改革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指望用一个“双减”政策解决所有教育问题，但是最起码可以解决目前教育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少一个问题，总比多一个问题好，你不能说没有解决所有问题，就没有必要做这件事了。并且，教培对于解决教育公平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是在放大教育不公平的问题。如果说学校教育还讲点公平的话，那么教培完全取决于家庭经济实力，穷人的孩子会落的比富人孩子越来越远。

第八，我从来不反对资本，从来都主张建立完善的市场经济制度，反对行政权力对市场的无限干预，但是也反对一些资本和企业家打着捍卫市场经济的旗号，为他们的不轨利益做辩护。事实上，计划经济式的干预值得警惕，资本无序扩张也值得警惕，当代西方民主制度的发展完善，其中一个重要基石就是在保护产权的同时，遏制、约束资本，阻止其对公众利益产生侵害，如果把资本神圣化，那么就说明你的思想太简单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