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封妃的那天,他在宫外跪了一夜。
“不义侯在宫外跪着,如今宫里都传遍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不慌,丫头青儿却犯起了嘀咕。
我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红唇轻启,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跪得是陛下,又不是我,我慌什么?
“话虽如此,可大家都觉得这是不义侯对您余情末了的举动,这是以退为进,盼您心软,逼您回头呢.
此等谣言,毫无逻辑,可我竟…..无言以对。
2
三月十六,钦天监说那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当天,我被册为钟妃,满朝上下,物议沸腾,因为我二嫁帝王!
少年帝王却要封一弃妇为妃, 着实是大燕第一稀奇事儿,也有很多人不解,帝为何赐予封号不是“贵、德、淑、贤”?而是“钟”字。
我小字阿然,大名儿姜遥,和“钟”字并无任何联系,古来封妃,皆取“贵德淑贤”四字,唯有我独取一个“钟”字。
新帝容琛登基不过一载,他就搞出了这么一遭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
未立后,未选秀,却册了我为妃,若我待字闺中也就罢了,可是我不久前刚被云辉将军裴兆休了。
我被休的当天,被逼离开了将军府。人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纵使我心再大,看着那些人指指点点,我也心里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裴兆倒十八辈子霉。
老天似乎听到了我虔诚的祈祷,新帝登基,计功行赏,降下圣旨,封其为不义侯。
好个不仁不义,此名,甚合我意。
大家也顾不上笑我了,毕竟我的笑话没他的大。
那些人左不过说我嫁入将军府三年,被夫君冷落三年,无子无女,活该被休弃。
世人的悲欢果然是不相通的。
她们的悲,恰是我的乐子所在呀。
大婚后便分院别居,给他纳个十个八个美人儿,我自个儿春赏百花秋赏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呀。
那些碎嘴妇人整天围着个男人瞎转悠,还以此为乐,果然是肤浅。
我同丫头这般吐槽着,却不想第二道圣旨来得这么快。
彼时,我正住在京郊的破烂院子里,正拿着大扫帚扫着树下的枯枝烂叶。
我被休了,姜家颜面无光,我那天还没走到姜家门口,便被侍卫拦住。
古来弃妇都是这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局面,也只能自力更生、自食其力了。
那宣旨的公公满脸堆笑,硬生生挤出了一脸横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氏三女品性温良,淑慎知礼,甚慰朕心,着册为紫宸宫钟妃,授金册金印,钦此!
我丢了手中的大扫帚,在恍惚中接了圣旨,真的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呀。
可是,青儿却发出了灵魂之问:“小姐,陛下到底看上了你哪儿呢?”
我略微思索,认真答道:“他必定是觊觎我美貌。
话音刚落,便看到了青儿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大白眼儿。
3
我就这么入了宫,成为了新帝容琛唯一的
至此,在世人眼中,姜家庶女、袁家弃妇,也就是我姜遥,迎来了命运的第二次神转折。
册妃当夜,我的前夫—一昔日的云辉将军,也就是如今的不义侯,他在宫门外整整跪了一夜。
也不知那群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竟说他对我余情未了? 一个冷落我三年的人,会在此刻触帝王霉头以表深情吗?
并不会,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君叫臣跪,臣不得不跪!
我竟替容琛这黑心黑肺的背了锅,想想就气,偏偏他还顶着一张俊朗不凡的脸, 含笑而来,在月色平铺中,染一身月华。
他负手而立,眉眼温润,带着淡淡笑意,与传闻中那个杀伐决断、满腹 谋略的新帝仿若两人。
按照规矩,我该站在外面迎他,我还未来得及行礼问安,他便拉起了我的手,径直向殿内走去,这样熟悉的动作,似乎他已重复千百次。
我直愣愣地被他拉着,脑中却有片刻的呆滞。
直到他的手拂过我的脸颊,我才恍然回神,猛的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的眼眸似有一闪而逝的受伤,却快速掩饰,再抬眸,便是满脸温和浅笑,让人如沐春风。
殿内,入目皆是锦红,恍若民间夫妻大婚时的布置,桌上放着合巹酒,他递给我一杯酒,抬眸示意。
我大概估摸出他的意思了,同他交颈而饮。
殿内一应陈设,早已逾距逾制,当真是让人惶恐呢。
这若是要做个贤妃,是不是得规劝几句呢?虽无班婕妤°却辇之德,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啊。
我的表演还未开始,便要宣告结束。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说着,拉起我的手便往外走去,这动作…..也太熟稔了吧!传闻中极其难搞的新帝竟然如此好相处?这般自来熟可还行?
没想到,他带我来的竟是城墙上。君临天下,俯瞰四海。
想来这是一个帝王最得意的时候。
此时,竟是我我陪在他的身边。
“爱妃,可觉得解气?”他的声音分外柔和,却莫名带着几分蛊惑之意。
我瞧着城楼瞧着城楼下的宫门口,裴兆跪在那儿,脊背直停,僵硬着身躯。
“陛下可觉得解气?
他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反问他。
“朕也不知,总以为报了仇、得了天下会很开心,可如今,只觉得空落落的。
没想到心思深沉的帝王竟然会和刚纳的妃子讨论这么深刻的人生哲理。
“至高处,风太大,人太冷!”
我想来想去,便也只能是这么个原因啦。
4
紫宸宫的床,极软。
淡淡的熏香,也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我猛然惊醒,然后又重重躺下。
这后宫,既无太后,也无皇后,不必行礼问安,那还是继续睡吧。
我醒来时,已是午后,一众宫女手捧托盘,半跪于地。
“参见钟妃娘娘。”
这齐刷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还打算赖着不起吗?“容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早已下朝归来,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案前批阅着奏折。
一举一皆可成诗入画,如此姿容,难怪惹得那些世家女们念念不忘,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要忧上心头了。
“爱妃眉头微蹙,是在忧愁什么?“忧愁我平白做了靶子,招人嫉恨。
他缓步而来,越过那匍匐一地的宫女,拿起温水中的帕子,坐到了我的跟前儿是要为我净面,我隐约闻到了帕子上淡淡的牡丹花蜜的味儿,是我的最爱没错了。
我一把接过,胡乱擦着,让皇帝伺候,恐怕是嫌命长,传出去我也不用活了。“张德,布菜吧。”他随意吩咐着。
那公公便是那日宣旨之人还是堆着同样的笑容,“娘,陛下一直等着同您一起用膳呢。
话音著,我膛目结舌、无言以对、胆战心惊….
君王倒是未曾不早朝,可是新妃却特宠生在出相的文臣知道了,真得坐实了红颜祸水的名头了。
用完了膳,好不容易送走了他,我终是得了点清闲,却瞧见青儿那丫头笑得分外暖昧。
“你笑得有些扭曲。”我戳了戳她的额头。
“娘娘今天起得这么晚,看样子陛下昨夜……”
“噗!“我一口茶水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这死丫头仗着跟了我两年,便越发的没了规矩,竟然敢打趣我了。
可我总不能说我俩盖着棉被纯聊天吧际情况也是这样,只是,有人信吗?
5
从来没人教我该怎么侍奉帝王,尤其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帝王。
似乎话本子上讲得曲意逢迎、小心翼翼,伴君如伴虎——我全都没感受到!
我扔了那些无聊话本子,毕竟它们没啥参照性。
没人同我争宠,没人同我宫斗,硬生憋出了一种独孤求败的境界。
入官数月后,终于等到了老天专程送人来与我解闷儿。
我上了好茶招待着,来人毕竟是皇帝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皇帝登基,倚重母家,是以对娘舅家大肆封了这表妹为端成县主,宫里宫外的人也都极其敬着她。
她瞧着我宫里的牡丹花开得娇艳,竟然随手折了花枝,仔细把玩着。
周围奴婶大气都不敢出,她们知道我向来爱护那几株牡丹花,平常落个叶子我都心疼不已,更何况是这文样被她折了花朵。
我拳头都硬了,但下一刻还是笑道:主若喜欢,这花儿便送你吧。
罢了,残花败柳,本县主才不要呢。”说完,那娇艳牡丹便扔在了她的脚边,而她顺势便踩了上去。
残花败柳?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刺耳呢。
“若是白白璧无堆瑕比不过残花败柳,岂不是更可怜,端成县主,尔说是不是?” 我反唇相讥,捏着帕子低声笑着。
“你,不知羞耻……”
那端成县主气呼呼的甩袖离开了,我倚贵妃榻悠闲的剥着蜜橘,笑得甚是开怀。
“青儿,去看看库里有没有上好白壁,送到端成县主那儿去,便说是我赏赐她的。”
青儿忙不迭就去了,待回来复命时,满脸皆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娘娘,那端成县主看见了您赐的礼然气得涨红了脸,将奴赶了出来。“被赶出来你还这么高兴?受虐倾向?青儿跺了跺脚,满脸无奈,“这不是拜娘娘所赐吗?
诚然,是我,我笑得花枝乱颤。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说与我听听?”容璨来了,气氛瞬间就变了,一众宫女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我放下了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子,还未等行礼,他便已经走上前来,牵着我的手坐下。“我命宫中匠人特地为你培育了姚黄和魏紫,过几日便可送来。”
“陛下对臣妾这样好,只怕世人都以为臣妾是妖妃祸水了。”我揶揄出声。
“是吗?若你是妖妃,陪你当一一次昏君又何妨?
我愣住了,古来君王莫不想流芳百世,被后世尊为千古一帝,可是容琛却说,愿为我当一次昏君?
“陛下说笑了。”
他的话太重,重到我不知如何接下去,最可怕的是他的神色中,竟然没有半分玩笑意味儿。
容琛,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他的眼眸深沉如海,瞧不见深浅,看不清真假。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想好怎么过?”
这总不能让我开口讨要礼物吧,该怎么整,不得您说了算吗?
我内心腹诽,表面自然是温良恭俭让的做派,“全凭陛下安排,随意点就好,不要太铺张,要不然臣妾心里有愧….”
他低声一笑,“好。”
6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应得倒是极好,可是出来便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生辰宴的阵仗,不仅超出我的预料,更超出了其他人的预料。
帝王在琼华台亲自设宴,王公贵族,世家大夫皆列坐其间,千百株姚黄魏紫争相开放,整齐排列,随风摇曳。
他携着我的手,走上高台。我着一身明艳宫装,云鬓高耸,任由他牵着,缓缓而行。
四处投来各色的目光,嫉妒有之,羡慕有之,不屑亦有之。
我同他走上高位,一同落座,众人大惊。
数月前,我尚是下堂弃妇,今日我三千宠爱集一身,那些摇头的目光似乎都在感慨世事难料。
众人齐齐举杯,遥遥相贺,“ 恭贺钟妃娘娘芳辰永继,长乐未央!”
容琛饮了一些酒,略有醉意。
他亲手为我戴上一串佛珠, 在我耳畔低声道:“这是我亲去梵音寺所求,你须得日日都戴着。”
他话语中的认真,让我难以忽视。
我还未应下,那宣旨公公朗声道:“钟妃姜氏,温婉贤淑,端庄持重….”
其他的词儿没听清,我只清晰听得一句“册为贵妃”。
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我入宫不过半年,便已然盛宠至此,实在…..令人侧目!
“臣妾接旨。”我接过圣旨,起身坐于帝王身侧。
我在下首众多炙热的目光中,看见了熟悉的脸庞,我的父亲,我的姐姐们…还有,我的前夫。
我的思路被那瞬间燃起的璀璨打断。“好美。”
我微微抬眸,只见四周灯火璀璨,千万只明灯缓缓起飞,汇成灯海,在夜色中尤为夺目。
灯火璀璨之时,正是气氛最为浪漫的时候,我转过头去看容琛,恰好也看见了他望过来的眸子,目光相碰的那一刻,他笑
众人沉浸在灯海的时候,他却悄悄的拉着我从人群中偷偷溜了出来。
他携着我的手,走在漫长宫道上,夏夜的凉风吹过,我闻到了他的微微醉意。
“陛下为何待臣妾这么好?”我问出了众人不敢问却极其想问的问题。
“朕的好,本就只应对你一人,哪有什么为什么,傻子。”
突然,他扣住了我的头,我只觉得唇上一凉,他的吻,极为温柔,极为克制,我的脸却滚烫了起来。
最后,他贴在我的耳畔,低声呢喃,“你忘了,也挺好……”
我的身子微微颤栗。
他将我拦腰抱起,走回了紫宸宫。
那夜,红烛帐暖,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帝王妃。
7
宫里宫外都在说着我的故事。
茶楼酒肆皆把此事当作风月佳话,传唱不绝。
弃妇二嫁帝王,高居贵妃之位,是她们想要的狗血剧本了。
只是她们在传唱的过程中,总喜欢加戏,添油加醋。
是以另-主人公裴兆的形象便被编排的有些惨不忍睹了。
最广为人知的版本是:裴兆粗鄙不堪,不识明珠,我被他冷落三年,然后被逼下堂,被休后成了帝王的心头宠,而裴兆恍然大悟,发觉他对我余情未了,所以在我封妃之夜,于宫外安定门长跪一夜,希望我回心转意……
青儿娓娓道来,我听完只能说一句:“此等版本,狗屁不通。
算了,她们才不在意因果逻辑呢。
虽然指不定谁冷落谁呢,但裴兆在戏文话本里是要当定了恶人了。
如今,那些人自不敢笑我,可对于裴兆就说不准了,这燕京内外的风言风语,也只能他受着了。
数日之后,他自请驻守北境,容琛允了。
不义侯,当日裴兆能忍下这耻辱的封号,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
能忍人之不能忍,不可小觑。
可他临走之前,死活要再见我一面。
御园中,我轻摇团扇,三四个宫女恭敬地站在我身后。
裴兆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保持了恰如其分的距离,毕竟,人言可畏。
今时今日,他唯有恭敬行礼,可我瞧见了他眼底隐藏的晦暗情绪。
“以前我总想着来日方长,没想到转眼物似人非。”
“本以为将军有什么要事,没想到竟是闲活家常。”我摇着扇子的频率并无改变,仍旧不急不缓。
“我来,只想问一句,那些密信,可是你放出去的?
终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将军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听了我的话,手微微攥成了拳头,而后无力的松开。
“是我自负了,日后再有较量之时,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我放下了团扇,向前走了一步,缓缓道:“将军是聪明人,当知大势所趋。”
“姜遥,你为他筹算多年、 以身犯险,若有朝一日,江山美人择其一,他又会如何选择呢?姜遥,你想不想看看他的选圣?”
他的语气不免带着嘲讽,似乎在笑我多年汲汲营营、机关算尽。
8
自从那日见了裴兆,便有一些流言蜚语悄然而生。
人人都在说他对我余情未了,而我左右逢源,与他暗通款曲。
这些流言来势汹汹,容不得我忽视。
可容琛从头到尾,置若罔闻。
他不提,我也不会提。
可是就有人喜欢兴冲冲的跑出来当二白五。
“你觉得你配得上我表哥吗?”
我瞅着端成县主上蹿下跳,仿若跳梁小丑。
“我不配,县主便配吗?
端成县主闻言,扬起了高做的头,然,我与表哥亲上加亲,自然匹配。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早早离开,免得日后被表哥厌弃。
“县主这么有信心,何必同我胡搅蛮缠,你去自荐枕席不就得了,能封高位一偿夙愿。 ”我凉凉出声。
“你..…无耻 ”端成县主大声吼道,声霞八百里,足以穿透几条街。
周围来来往往的宫女刷的一下跪了一地。
我无奈的揉了揉耳朵。
“县主声如洪钟,颇有当年张飞长坂坡之勇,不若从戎尽忠,以报家国!”
我极为认真的为她考量,免得她每天闲得飞起。
“你…. 太过分了。”说着,她竞捂脸跑了去。
想来,她也觉得自己太过丢脸。
9
夜里,容琛来了。
还命人带了枕头锦被,以及一摞又一摞的奏折。
我凑了过去,低声问道:“陛下这打算长住?”
“夫妻自然是要睡一处的。”
他竟然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可是,您是皇帝……”
我这略微不满的语气便是在告诉他,我们算哪门子夫妻?
容琛放下了手中奏折,走到了我的身边,扣着我的肩膀,温声道:“不论我是什么人,你都会是我的妻。”
“古来妃位者,几人敢称帝王妻?“我的声音并无揶榆调侃,我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
唯有那位主中宫之人,才敢摆着高高在上的谱,满眼不屑,轻抚凤簪,傲然道:“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想想日后容琛的皇后这般说话,我真是要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闪过晦暗,继而柔和笑道:“你且等等,莫急。”
他似乎误会了我的想法,仿佛我在凯觚后位一般,若是放在疑心重的帝王身上,我大概率是要下线了。
“不,不是,我没有想….”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堵住了嘴唇。
一时间, 天旋地转,脑子懵了。
“你没有什么?“他凑在我耳边低声问道,带着淡淡的酥痒。
“我没有想当….皇后的意思。”我情着脑袋支支吾吾的答道。
“不,你想!”
他声音带着淡的蛊惑,让我头皮发麻。
这言之凿凿的语气,这咄咄逼人的话语,仿佛后位不是金疙瘩,是个送不出去的烂白菜!
少年新帝的迷惑行为大赏。
10
我向来深居简出,不愿招人眼红,可惜,风头太盛,根本挡不住。
端成县主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神情姿态不同于以往的不屑与高傲,这次,她高在上的眼眸中竟然是怜悯与讥讽。
“我还以为你是哪路神仙,入宫短短时日便得了表哥盛宠,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终究也不过是顶了一张相似容貌,博得表哥三分垂怜,窃了他人荣宠罢了。”
端成县主说得起劲儿,最后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似乎特别想看到我得知自己身为替身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悲痛欲绝的场面。
“县主听到了什么秘闻,不若也同我说说?“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把那瓜子儿盘子挪了挪。
“你….好吧,你既然想知道,我就满足你,有得你哭的时候。表哥有一副美人图,珍藏多年,从不轻易示人,可是那日打扫的丫鬟一不小心失手打开了卷轴,你可知那画上女子什么模样?
听得我想笑,但还是得配合,“什么模样?”
“同你有八九分相似….你这替身当的,足以乱真!
我笑而不语,只当她这话,是在夸我了。
“那女子一身江湖打扮 ,显然不是闺阁女子,表哥多年前曾游历江湖,只怕就是在那时结识的,难怪回来后多载不愿娶亲,独身一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太过大时阳显
我饮了一杯清茶,缓缓反问道:“ 县主说完了吗?”
你怎么是这反应?为人替身,不该痛斥真情错付吗?”端成显然对我的反应极其不满。
“青儿,送客。”
端成闻言,顿时黑了脸,“你既是替身,便莫要摆贵妃架子了,日后表哥找到了正主儿,你的下场可以想见。
青儿将她轰了出去。
再回来时,我一人垂眸,慢悠悠的剥着橘子,青儿顿时红了眼眶,“娘娘,你若是难受,便哭出来吧。
“宫里流言早都传遍了吧?”我沉着声音说道。
青儿点了点头。
“若我没记错,那画上女子该是一身青衣,长发高束,持剑而立,同我一模一样。”我淡淡道,神色中却满是追忆。“娘娘,你怎么知道?
“故人而已!”
11
姜家来人了。
她们从不会雪中送炭,只乐得幸灾乐祸。人人都知,姜家有双姝,嫡长女才气逼人,嫡次女倾国之貌。
从来没人记得尚书府姜家有三女。
只因我是庶出之女,只因我八岁之后便被带离府中,拜入浮山门下,十五岁方归。
姜府,从来不是我的家。
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能豁出这张脸,他似乎苍老了不少。
“臣参见娘娘。
“免礼。”
这般正式而冷硬的开端,便注定了我们的交流不会太愉快。
“姜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我的冰冷态度,让他有些生气,他在极力隐忍。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姜家的女儿?”
这是打算用亲情来绑架吗?
我从贵妃榻.上缓缓起身,俯瞰着台阶之下的他,平淡地问道:“那那差大,人可还记得姜家还有我这么个女儿吗?
他脸色一白,继而放缓了声音,“阿然,以往都是为父的错,如今姜家式微,戈微,急需要新的力量支撑家族,就算是为父求你
我并未作答,只是沉默着。
但我的沉默竟然让他得寸进尺了,他试探性地说道:“若你不愿,便让你二姐姐入宫帮你做也行。
真是可笑!
“姜大人不是一向自诩文官清流吗?姐妹同侍君,也不怕有人戳你脊梁骨吗?他叹气道:“我也是别无选择, 你知道的,你的兄弟们都不成器,戈不能让姜家败在我的手里。
我嗤笑了一声,“你既打定了主意,让姜绪入宫,又何必来来同我说?”
“我只是…..只是想让她进宫帮你, 如今宫里宫外,流言纷纷,皆说你恩宠不牢,只是为人替身,长此以往,只怕……”
“圣旨到。”一声高喝,打断了他的言语。“奉天承运,皇帝诏日,贵妃姜氏,理六宫事,克勤克俭,无怠无荒,特赐东珠一斛、南海珊瑚一株、蜀锦十匹,锦绣美人图一幅,钦此。
“臣妾接旨。”
张德还一如既往地堆着笑,连弧度都未曾变三分,他笑着将圣旨递了过来, 身后宫女公公们持着托盘鱼贯而入。
“娘娘,陛下可嘱咐了让您务必好好儿看看这美人图,他说了:有美人兮,见之不忘,这画儿本该是多年前就亲自交给您的。”
我缓缓展开了画轴,眸子却看向旁边手足无措之人,淡淡一笑:“姜大人,你且仔细瞧瞧,画中这一身装扮 可眼熟?他仔细思量许久,却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十五岁回到姜家的那天,便是这幅样子,可惜,您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他闻言,脸色苍白,步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最后躬身行礼,施施然退了下去。
12
青儿得知我就是画中人时,一时间激动得涕泗横流。
画中人是我,对于我而言,那亦是故人。如今的姜遥理应不记得,他想让我忘的,我便通通不记得。
那些无端揣测、流言蜚语,我从来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可容琛却要一-澄清, 他的用心,我看到了。
转眼,便是容琛生母莫贵妃的忌日,虽已追封明德太后,但终究是死后哀荣。我前往拜祭,恰好碰到了端成县主。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尽是颓然,轻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到,他多年来藏在心尖的人,竟是你。
我转身离去,不欲多言。
却被另一人叫住了脚步,“钟贵妃, 且留步。”
来人正是当朝大长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姑姑是贵人亦是长辈、我知道,她有话要说。
“大长公主难得入宫,不若去紫宸宫喝一杯茶。”
“好。”
我遣退了婢女们,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人人都道帝王盛宠钟贵妃,本宫先前一直不明是何方神圣?而今,一切明了。”
我为她倒了一杯茶,茶气氤氲,茶叶浮沉,“大长公主何出此言?”
“你我暗中通信多年,自不必如此绕弯兜圈。”她微微用杯盖撇去浮沫,缓缓饮了一口。
“这些事,大长公主不提,便不会有人再知晓,我乐得做一个不知世事,受帝王护佑的钟贵妃。”我眼眸微抬,复又沉下。
大长公主颇为不解,“你为陛下做了那么多,难道就不愿他知晓吗?”
“他也曾为我苦心筹谋,只求我将忘
干干净净,长乐余生,再无干系。”
我这句话说得平淡,却将这七八载的匆匆岁月,一笔带过。
“他寻得浮生秘术,愿你忘得干净;你却以身犯险,嫁入裴家,而后将密信传于本宫,再借由本宫之手,助他重返燕京,本宫也想不到,天下还有你们俩这样的痴人……….”大长公主感慨道。
她临走之时,留下一言,“日后若有难事,可派人前来传话。”
大长公主离开后,我靠在那软塌上,竟然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有我们的过往。
我从八岁起便前往浮山拜师学艺,在那里一直待到十三岁。
十三岁下山,我遇到了容琛,那时候他还不像如今这般深沉,公子如玉,却也洒脱不羁。
十五岁,我回到京中,那时候我们已经立下白首之约。
容琛来得时候,竟已是晚上,我睡得迷糊,他将我抱到床上放下,那一瞬间,我突然醒了。
我勾住了他的脖子,脑子中却有瞬间的呆滞,不知今タ是何年。
13
时光总是过得极快。
我入宫已经是第三年。
六宫虚设,前朝已经是吵翻了天,帝王案头有关立后选秀的奏折已经摞成小山,甚至已经染尘。
我似乎成了世间女子最羨慕的人,普通人家尚且三妻四妾,而我却能让一代帝王倾心相许,六宫无妃。
可我入宫三年,却并无子嗣。
唯有我知道,他为此抵挡了多大的压力,朝堂上的文臣们揪着这一点不放,日日参奏,后宫里若不纳后妃,他便要为制衡朝局、平衡势力另辟蹊径。
可他,从不在我面前说起这些,更不会说起孩子。
尽管他从未提起,可我的担忧一日比一日多,如今的时光,都像是从上天手中偷来的一般。
终究,祸起萧墙,风起云涌。
不义侯裴兆联合卫王反了,举大旗“清君侧,斩妖妃!”
这似乎是千古不衰的借口。
不论是昏君误国,亦或是反臣谋逆、必定要找出一个借口来显得师出有名时,那必然是女子祸国。
仿佛套上了这样的由头,他们便能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去做那些被人千夫所指之事。
容琛的情,成了那些人攻击他最锋利的刀。
入冬以来,整个燕京都弥漫着清冷萧肃的氛围。
战乱一起,民生凋敝,容琛也越发忙了,周围人瞧着我的眼神总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复杂。
裴兆兵临蓝城,口口声声要陛下交出妖妃。
燕京看似风平浪静,却早已暗潮涌动。
蓝城若破,叛军便要直捣都了。
人人都想看,我这贵妃是否会步了唐最宠爱的杨妃的后尘。
容琛为我亲手种下的梅树皆临风而开,红梅簌簌,伴着飞雪,甚是夺目,只因,曾有人在我十四岁生辰时同我说,要为我种下红梅干树,愿我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如今,燕京初雪至,燕园红梅开。
似乎,只我一人独赏。
我往红梅深处走去,雪有些厚,行走起来,多有不便。
突然,脚下一滑,天旋地转间,便被人揽入怀中,我微微抬眸,竟是容琛。
显然,我太过意外,他不由地反问道:“怎么,我出现在这儿,阿然很意外?”
是的,我很意外。
内乱已起,家国不宁,他又为何要出现在这儿?
他拉起我的手,轻轻的揉搓着,似乎想为我添几分暖意。
“陛下不觉得………我们似乎已经相识许多年了吗?”
我话音未落,他的手中动作却猛然一顿,故作轻松地说道:“转眼你入宫三年了,可不就是相识多年了嘛。”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我入宫见到陛下那天,便有这样的熟悉感,陛下……没有吗?”我红唇轻启,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自然没有,朕一见爱妃,便惊为天人,从此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他笑得越爽朗,背后便有多荒唐。
我也陪他笑着,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我恍惚看见了帝王晦暗眸子背后隐忍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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