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关于“内卷化”的用法,都是错的。
这里先做一个正本清源,然后再剖析“内卷化”的各种错误用法。
一种艺术形式美国人类学家亚历山大•戈登威泽,最早提出了“内卷”这个概念。
当时,主要是指一种艺术形式。
比如下面这些毛利人的艺术装饰品,就是一种内卷化的艺术。
看起来非常精细、感觉上非常复杂,而关键是成本非常高昂,因为需要纯手工绘制。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类艺术品都是一种或几种模式的不断重复。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关键是高于生活。
那么,应该怎么高呢?需要创造力和想象力。
再看下面这件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窟中的野牛图,这是两万五千年前、甚至三万年前的作品。
线条流畅、色彩丰富,关键是洞窟中那些动物鲜活生动。
这种艺术给人带来一种审美上的震撼。
毕加索说:阿尔塔米拉之后,一切尽颓。
这就是一种创造性的艺术。
对比上述两种艺术样式,我们可以对内卷做一个解释,即:在原有路径、模式以及框架下,向内演化、向内发展、向内创造,于是越来越精细、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高成本,但本质仍是单调重复和形式复杂,没有内容创新、没想象突破。
除了毛利人的装饰品,还有很多内卷的艺术形式。
比如哥特式建筑,乍一看很震撼,而仔细看却只是规则了的分形艺术。
还有微雕,内容不变,只是换了个高难度的载体形式以增加制作的复杂。
简单说,内卷就是向内演化,极端的情况则是低水平的复杂。
一种生产方式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的一个本书,叫《农业的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生态变迁的过程》。
书中对印尼农业的描述,也使用了内卷这个概念。
印尼爪哇岛上的肥沃土地,特别适合种植水稻。
但因为人口众多,又没有外来资本和技术的交流,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困守在有限的土地上。
就是这么多人、就是这么多地、就是这种生产方式。
于是,土地使用变得越来越复杂,租佃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合作性的劳动力安排越来越复杂。
这就是一种花样翻新的精耕新作。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生产方式?一是生产内容、技术手段和生产关系原地踏步。
生产内容就是种植水稻,技术手段就是传统作业,生产关系就是小农经济。
在缺少外界刺激和内部创新的情况下,这里不可能诞生现代农业。
所以,任凭你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原有路径、模式以及框架下玩。
二是已经产生剩余劳动力,但剩余劳动力根本就安排不出去。
土地很肥沃、气候很宜人,而且传统的耕种手段已经到了极致。
于是,种植水稻只需要1000个农民就能完成,而生产出的粮食也足以养活岛上的人。
但岛上却有2000人,多出来的那1000人应该干什么?没有外来资本、没与新的产业,所以多出来的1000人也要跟着种地。
然后呢?然后大家只能在原有水平下越玩越复杂。
这会不会出现马尔萨斯陷阱?即人口增长超过经济增长,然后多出来的人口只能以某种方式被消耗掉。
事实上,爪哇岛并没有陷入马尔萨斯陷阱,人口增加了,但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更没有出现某种形式的人口消耗。
被误用的内卷化1985年,黄宗智的一本书,叫《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
这本书指出中国的小农经济面临劳动力过多、土地有限的局面,形成一种“过密化增长”。
在这种情况下,单个劳动力的产出,出现了边际生产效率递减的情况,也就是大家越劳动却越贫穷。
投入土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但每个人却越来越穷,这就是内耗。
于是,黄宗智,把这种现象当成了内卷。
如果内耗更严重一点儿,那就会出现以某种形式消耗人口的情况。
所以,这种现象不是内卷,而是马尔萨斯陷阱。
于是,内卷便跟马尔萨斯陷阱混为一谈了。
中国人口在清朝过度膨胀,出现了大量过剩人口。
但当时中国的生产内容、技术手段和生产关系,却没有突破式的发展。
大清帝国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爪哇岛。
按照黄宗智的理解,接下来将会出现什么?当然是马尔萨斯陷阱。
但,大家更愿意用内卷化这个更时髦的概念来解读。
于是,认为过剩的人口导致各种节约劳动力的技术创新都不会出现,工业经济自然不会出现,因为超大规模人口已经把自己锁死。
如果再没有外部介入,马上就会出现以某种形势消耗人口的情况。
但,这是内卷吗?不是,这还是马尔萨斯陷阱。
内卷化,被当成了马尔萨斯陷阱,或马尔萨斯陷阱的前兆。
这就是一种误读。
而且,直到现在,很多人都在误用。
一种历史观马尔萨斯陷阱,能够解释历史吗?即便是这种马尔萨斯陷阱式的内卷化,能够解释历史吗?没有西风东渐的情况下,大清帝国这个超大号的爪哇岛,是不是就一定会出现马尔萨斯陷阱?明末清初的时候,中国也出现了人口高速增长,所以有人就认为当时的时代大趋势就是马尔萨斯陷阱。
于是认为:明末农民战争和满清入关,都是在以某种形势消耗人口。
如果这种论调能够成立,那么历史真得冰冷到了无情。
但是,之前说了爪哇岛并没有出现马尔萨斯陷阱,爪哇岛上的人能够养活自己,而且并没有搞什么人口消耗。
同理,即便是低效率,古代中国农业仍然是向前发展的。
在博弈的均衡态下,人普遍不会太傻,因为人会学习。
所以,在真实世界中,那种马尔萨斯陷阱式的内耗,很难发生。
历史上,中国出现过国家组织下的大移民,但也出现过自发的大移民。
山西这个地方土地贫瘠,所以走西口走了400多年。
近代以来,山东人多地少,而闯广东成了一种潮流。
没有谁会在一个能把自己饿死的地方呆着不动。
内耗了、没希望了,然后大家可以走啊。
所以,所谓的马尔萨斯陷阱的危机,以及马尔萨斯陷阱的内卷化,不会长期存在。
到底什么才是内卷化还是从其本源上理解这个概念,就是一种固定水平下的复杂化,极端表现则是低水平的复杂化。
而一般认为是它的极端表现,即低水平的复杂化,带有贬义色彩。
但内卷这个概念却一直容易被误用。
中国高考是一种内卷化。
但考生之间靠刷题挤独木桥,却不是内卷而是囚徒困境。
在这种制度设计之下,考生的压倒性策略就是超过其他竞争者,很残酷但没办法。
这不是内卷。
中国高考的内卷,是指考试内容的低水平复杂。
考试大纲限死了,可考的知识点就那么多,然后只能变着花样翻新、变着花样复杂。
所以,大学的数学老师,不见得能玩转高考数学题;知名的作家,不见得能玩转高考语文题;甚至老外亲临考场,都不见得玩转高考英语题。
这才是中国高考的内卷化。
同理,古代中国的科举考试,也是一种内卷;鲁迅笔下吃人的礼教,也是一种内卷。
大家只能在原有的路径、模式以及框架中各种玩复杂。
再有,政府机关的各种手续,比如证明你妈是你妈;大公司里的各种流程,比如加班搞审批。
这些也是内卷。
看上去一本正经、专业高深,但实际上就是自己人跟自己人玩,而且玩得很开心。
但内卷是内卷了,却不是马尔萨斯。
内卷就一定内耗吗1976年,中国向美国派出了一个代表团,主要是考察美国农业。
而当时的中国正在搞农业学大寨。
这就是爪哇岛的生产方式。
当看到美国的现代农业后,考察组的心态彻底崩溃了。
美国的现代农业只用5%的农业人口,养活了整个国家,而且还有大量粮食出口。
于是,考察组回国后就提出了激进的建议,要搞全面的农业机械化。
但是,1979年的时候,中国开始玩包产到户了。
这简直就是要把爪哇岛的生产方式发挥到极致。
而结果呢?直到现在,中国也没搞成美国的农业生产方式,但中国农民的生活水平却提升了。
内卷是内卷了,但这种局部的内卷就一定邪恶了吗?没有。
内卷就一定内耗了吗?也没有。
内卷也可以发展。
内耗是看得见的隐忧,内卷则不一定就会带来内耗。
解决内耗危机和内卷问题的方法,是创新。
但,创新并非常态,内卷可能更像常态。
如果单论内卷,它应该与演化相对。
演化是向外向前的必然趋势,但演化无定向。
所以你不知道演化的结果是不是创新。
内卷则是对演化结果的固定,向内演化、在既有水平上复杂,却并非毫无意义。
礼教是吃人,但开始并不吃人,而是固定了一种文化形态。
高考试卷是低水平得复杂,但初衷并不是为了复杂,而是为了选拔人才。
所以,内卷并不一定就是内耗,也非毫无意义。
如果一定认为它是带有贬义,那就应该是内卷的极端表现,即低水平复杂。
什么是“内卷化”?其实就是生存焦虑。
这很好理解的一件事,非要生造 一个“内卷化”名词。
这是故意让人听不懂,还是表示造词人的的水平高学问大?用已故小品艺术家赵丽蓉的话说:就是不让人好好说话。
现在学术界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把一些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创造一些生硬的词来表达自己的见解,好像非此不能表现自己的水平,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学者在给大众做讲演时,满嘴用的都是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专业名词,有时还要夹着一些英文单词,以显得他博学多才,殊不知,这种行为大错特错。
真正有水平的人是要把高深的理论用最通俗的话讲出来。
像毛泽东一样,把马列主义理论用大白话讲给群众听,让群众听得明白,懂得原理,知道运用。
要知道,当时的中国文盲占大多数,如果毛主席也象我们这个造出“内卷化”的人一样,那么,马列主义还怎么在中国传播?毛泽东曾经告诫党内,学语言要下一番苦功夫 ,尤其要向群众学习,要从群众语言里吸取养分。
中国语言是一门艺术,是大众的艺术,不是少数人的艺术,唐代诗词大家白居易,每次作出一首诗都先念给老太太听,如果老太太听不懂,他就重写,所以白居易的诗通俗易懂,流传很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多么有意境的诗句,同时又很好理解,这才是真正的高水平。
内卷化的生造者们,希望多学学语言,先过了中国汉语这一关再出来活动,省得让人看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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