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檀》是奴隶们反抗的声音还是歌颂劳动的声音?“歌颂劳动”,这种可能性接近于零,因为此诗的三章叠咏、二十四句在那儿里摆着呢。
但如果说就是“奴隶们反抗的声音”,也未必。
原因在于,这首诗,是不是奴隶写的,或者说,这首诗里伐檀的,是不是奴隶。
《诗》,汉代改叫《诗经》,里面收录的305首诗,基本作于商末周初至春秋的五六百年间,就是都在孔子之前。
过去,对于中国古代社会的历史分期,主流观点认为,商和西周是奴隶社会;从战国开始,向封建社会过渡。
如果以这样的历史分期方法判断,《伐檀》里的伐木工,就很可能是奴隶了。
不过,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对于先秦社会形态的研究,结合众多的考古新发现,出现了主张中国古代并未经过典型奴隶制社会的“无奴论”意见。
这种观点,以著名先秦史学者晁福林教授为代表。
他著有《夏商西周的社会变迁》和《先秦社会形态研究》等研究著作,提出,上古中国实际经历了“氏族封建制”、“宗法封建制”和“地主封建制”三个阶段。
学术界,对这一观点表示了广泛的赞同,并认为,这为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持续了数十年的“古史分期问题”大讨论,“画上了一个较为圆满的休止符”。
按照新的历史分期观点判断,西周,属于“宗法封建制”阶段,“伐檀”的伐木工,就不是奴隶,而是底层的“贱民”了。
问题在于,《诗》里为何会收录这一类的作品。
《伐檀》,是《诗》中《国风.魏风》所收七首之一,这七首,大多是“吐槽”诗。
所谓《魏风》,就是魏国的民歌。
魏国,是西周诸侯国,姬姓,国都在今山西芮城,东周惠王十六年(前661年)被晋献公所灭。
孔子对《诗》酷爱,《论语》二十篇,他说到《诗》也恰好二十次。
比如,《论语.阳货》载:“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论语》,是孔子弟子和后学整理的老师的言行。
有意思的是,1994年,上海博物馆从香港抢救入藏一批楚简,从里面整理出了一部《孔子诗论》。
与《论语》一样,也是由孔子弟子和后学整理的孔子关于《诗》的系统观点,是儒家最早的“《诗》学”。
这部《孔子诗论》,大约是子夏的下一辈人整理的,和孔子隔了一代人,但其价值极其巨大。
就是说,孔子不仅酷爱《诗》,而且极有研究。
这部《诗论》里,将《国风》称作《邦风》。
这应当是《诗》这一部分的原名,《国风》是汉儒修改的结果。
《诗论》里,对《邦风》有如下评论——邦风其纳物也溥,观人俗焉,大敛材焉。
其言文,其声善。
孔子曰:唯能夫。
曰:诗其犹平门,与贱民而豫之,其用心也将何如?曰:邦风是也。
这段话,大致包含了几个意思——第一,《邦风》的内容和题材比《雅》《颂》广泛,因此,“纳物也溥”,才能“观人俗”。
第二,“大敛材”,是说采集而来,经过加工,因才适用。
此即包括《邦风》中的人物,也包括其中的社会场景。
孔子在《论语》中曾说:“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而立也与”,意思就是,不通过《周南》、《召南》这样的《邦风》了解社会,无异于面墙而立的傻子。
前面说到孔子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那段话,也是这个意思。
第三,“平门”,有多种解读,但似乎解为贵族与贱民皆可出入之门较为准确——《邦风》,是贵族和贱民都可以出入之门。
第四,《邦风》之“诗其犹平门”,干嘛呢——“与贱民而豫之”。
《尔雅.释诂》曰:“豫,乐也。
”贵族“与贱民而豫之”,就是通过贱民的诗歌,了解贱民的想法、愿望,大概要达到的,就是范仲淹所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吧。
这大约是编采《诗》的乐官的初衷,按照《国语》、《公羊传》和《汉书.艺文志》的说法,这也是周天子之授意。
至少,这是了解民情的重要渠道。
所以,仅就《魏风》来说,就不仅有《伐檀》,还有《硕鼠》、《葛屨》、《汾沮洳》、《园有桃》等等。
不过,所有这些诗中的主角,应该都是底层贱民,包括知识分子和民女,而不是奴隶。
表达的,确实是对贵族的不满。
附:《伐檀》白话译文——1,叮叮当当砍檀树,将其放在河岸边,河水清澈起波澜。
春不种地秋不收,为啥取粮三百万?不打猎来不出狩,为啥庭院挂猪獾?那些有德君子们,从不白白吃闲饭!2,砍制车辐响叮当,将其放在河岸旁,河水清澈无波浪。
春不种地秋不收,为啥取粮三百仓?不打猎来不出狩,为啥大兽挂屋梁?那些有德君子们,从不白白把饭尝!3,叮当砍树制车轮,将其放在河水滨,河水清澈起波纹。
春不种地秋不收,为啥取粮三百囤?不打猎来不出狩,为啥庭院立鹰隼?那些有德君子们,从不白吃怎当真!
全诗直抒胸臆,叙事中饱含愤怒情感,不加任何渲染,增加了真实感与揭露的力量。
反映出当时劳动人民对统治者的怨恨,更感悟了被剥削者阶级意识的觉醒,愤懑的奴隶已经向不劳而获的寄生虫,吸血鬼大胆地提出了正义的责问 “全诗直抒胸臆,叙事中饱含愤怒情感,不加任何渲染,增加了真实感与揭露的力量。
对剥削者冷嘲热讽,点明了主题,抒发了蕴藏在胸中的反抗怒火。
让我们打开中国最古老的诗卷,拂去岁月的风尘,倾听一下那历史的回音壁上传来的遥远的号子声。
你听,在河边,在树林里,一群奴隶正在辛勤地砍伐着坚硬的檀木,一下又一下,没有止境,没有欢乐,鞭影在眼前飘过,他们齐声低沉地哼着:伐檀哟伐檀。
那声音带着原始与蛮荒,带着希冀与愤怒。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诗歌在这里产生,苦闷在这里宣泄,反抗意识在这里成熟。
这就是《诗经·魏风》中的《伐檀》篇。
《伐檀》这首诗分为三章,每章九句,三章之间,回环重迭,有变化地反复,体现了劳动歌谣质朴单纯的特点。
我们先看看第一章:“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猗。
”“坎坎”是象声词,檀木质地十分坚硬,斧子落下去发出沉重的“坎坎”声。
“干”是河岸,树干砍倒后还要拖到岸边。
河水清清,风行水面,吹起阵阵涟猗。
或许在清清的河水里,奴隶们照见了自己憔悴悲伤的面容,照见了身上累累鞭痕,还有那穷凶极恶的监工、脑满肠肥的贵族“君子”,好象是清风吹醒了心中朦胧的平等意识,河水洗去了浑浊的天命思想,奴隶们突然想到了:为什么,有的人面对黄土,背负青天,暑气蒸体,寒风刺骨,在贫瘠的土地上耕种、收获,打下的粮食却没自己的份,有的人不稼不穑,不耕不种,却坐享其成。
有的人冒着生命危险,设陷阱,打埋伏,甚至流血牺牲,而猎获的野兽却要交纳充公,有的人四体不勤,不狩不猎,院子里却挂满了猎物。
现实教育了这一群伐木者,生活唤醒了奴隶们的平等思想,他们唱出了奴隶阶级的共同疑问。
不要小看了这几句朴素的诗,它代表了那个时代最进步的声音。
不要忘记,当时,一般的奴隶还处在愚昧的神权思想控制下,脱不了奴隶主贵族散布的天命思想的枷锁,而在魏国,在一条河边,有一群伐木工却想到了人间的不平,观察到了社会分配的畸形状态,而且首先发出了愤怒的质问。
这是一种了不起的进步。
虽然,它还夹杂着重重的叹息。
虽然,它还裹着怀疑的外衣。
但,犹如清风吹散迷雾,它展示的是一个新的进程。
有如星星之火,它将燃起奴隶反抗的熊熊烈火。
这几句包含的容量很大,它通过质问,巧妙地引出奴隶们各种艰辛劳动的图景,以及生活中的种种不公,这样,就由眼前的伐木延伸到日常的耕种狩猎中,时间和空间不再限于伐木场,表现了更广阔的背景。
如果说以上是“热骂”,下面又来了两句“冷嘲”:“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那些贵族,可不是白吃饭的。
其实,他们正是不劳而获的寄生虫。
假如说他们吃了饭还干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想着如何更多地盘剥鞭打叱骂奴隶。
以“冷眼”写“热肠”,以反诘的感慨来表现肯定的指斥,诗的结构随感情的起伏而变化,表现了较成熟的技巧。
第二章和第三章也是九句,形式基本与第一章相同,用的是重章叠句,反复咏叹的手法,但有两点应当指出:第一,通过换字,不仅起到了押韵的作用,又显示了劳动程序的变化,如第一章说的是“伐檀”,第二章就写到“伐辐”,即把檀木加工成车轮中的辐条,第三章说到“伐轮”,即将各种零件装成车轮。
在这种劳动工序的自然推进中,又显示出奴隶们的活儿一桩桩,一件件,没有止息,生命就耗费在这“坎坎”的敲打声中了。
第二,感情逐步深化,揭露逐步深入。
从前往后,奴隶主的榨取由“三百廛”到“三百亿”,由“三百亿”到“三百囷”,搜括猎物也由“悬貆”而“悬特”而“悬鹑”,不论大小,愈求愈精。
这样,步步推进,愤怒责问和尖锐嘲讽的感情色彩也就愈来愈重。
诗是现实生活的浓缩。
在阶级社会中,究竟谁养活谁?剥削的概念是什么?奴隶们是怎么觉醒的?这一系列问题在政治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那里也许要花费很多篇幅才能说清,而《伐檀》这首诗,几十个字就十分鲜明地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解答,充分体现了诗歌高度概括和形象鲜明的特征。
这首诗从“坎坎伐檀”写起,既是“赋”——写的眼前实景,也是“兴”——兴起后文沉重的叹息和疑问。
诗采用了一般劳动歌谣的反复咏唱的质朴形式,使人如见其景,如闻其声,我们会感到,历史那么遥远,又是那么切近。
另外,这首诗在简朴的形式中,透露出深刻的思想光辉,十分可贵,犹如璞玉浑金,越是古朴,越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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